隻不過當時的她還不懂得珍惜。
一開始沈亦凝還接受不了祁緻這些無孔不入的廣告,像幽靈一樣徘徊在她周圍,趕也趕不走。
後來也逐漸習慣了這些廣告的存在,起碼能夠心平氣和地看一眼,而後雲淡風輕地離開。
之所以現在看到宣傳大樓前的巨型海報的時候,她會不受控制地停下腳步,純粹是因為,這張海報拍攝的時間已經太過久遠。
久遠到甚至應該回溯到很多年前。
其他人可能認不出來這張海報拍攝在什麼時候,但她知道,且一清二楚。
那會兒祁緻所在的樂隊“日落線”已經成立三周年,并且成功簽下了一家小小的唱片公司。
那個時候,他們還很相愛。
那個時候沈亦凝還沒出道。
她還以為祁緻隻是家境一般的普通人,會因為他的樂隊簽下一家小型唱片公司時替他開心了很久。
那天沈亦凝買了蛋糕和蠟燭,替他許願,“祁緻,恭喜你成功簽約唱片公司,我祝你以後火遍大江南北,大街小巷裡都能夠聽到你的歌。”
說完之後,她纏着他問他許了什麼願望。
他認真說,“我希望你能來聽我的演唱會。”
她點點頭,笑着說,“好啊。”
隻不過很可惜的是,“日落線”舉行第一次正式小型演唱會的那天,撞上沈亦凝第六次練習生線下公演。
公演的規模并不大,是類似于公司内部新人展示會,通過直播或線下活動向公衆展示練習生實力。
意義不大,僅能增加一些曝光。但是她不願意浪費每一次出現在公衆視野裡的機會。
于是幾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天她失約了。
一人向西馳,一人策騎往東。
他去北京開演唱會,她留在首爾參加公演比賽,日程撞上了,沒能赴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後來祁緻的隊友吉臯偷偷跟她說,“知道你不能來看樂隊演唱會的時候他很不開心,拍海報的時候都笑不出來。”
祁緻總說她不愛表達,但是他有時候也一樣,對自己的不開心緘口不語。
隻是兩個人不太一樣的是,她會把難過化為利劍刺向最親密的人以掩蓋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他隻會把難過咬碎,把含血的玻璃渣吞進肚子裡。
以至于後來她才知道,她沒去他演唱會的時候,他很難過,畢竟那是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演唱會。
但對他最重要的人卻缺席了。
同樣她也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祁緻在結束演唱會之後,甚至連喝一口水都沒有來得及,下了舞台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上了機場,登上了從北京回首爾的飛機。
隻為了能夠趕上她的公演比賽現場。
吉臯也曾埋怨地跟她說,“沈亦凝,你好像沒有他喜歡你那麼喜歡他。”
如果足夠喜歡,她身邊的每個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她男朋友是祁緻,就連鐵閨蜜孟覓夏也并不知道沈亦凝跟祁緻兩人談戀愛的細節,隻知道她有個男朋友,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因為她從不主動向身邊人提起他。
可祁緻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如果足夠喜歡,她就不會在知道自己公演比賽在他演唱會後一天,而直接了當地跟他說,“我好像去不了你的演唱會了。”
北京到首爾直達航線950公裡。
她的喜歡跨越不了這點距離。
但祁緻卻可以。
以至于那天她在公演比賽現場看到祁緻的那一瞬間,還一度以為是自己眼花。
祁緻用實際行為告訴她,一千公裡的距離還是很容易跨越的。
前提是。
——如果當你足夠喜歡那個人的話。
後來兩人聊起這天發生的事情,她問他,“第一次開演唱會是什麼感覺?”
他伸手把她擁在懷裡,良久才悶悶開口說,“那天我很想你。”
她有點兒忏愧。
她和他說,“下次絕對會去看你的演唱會,彌補這一次。”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着說“好”。
隻不過後來兩個人越來越忙。
直到後來他們徹底分手,她也沒機會去他的演唱會現場。分手之後樂隊解散,他開過很多場個人演唱會,但是畢竟已經是前男友,她也沒有再去捧場的必要了。
而此時挂在宣傳大樓的這張巨型海報就是那個時期拍的。
她不清楚這麼多年前拍攝的海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被翻出來,此時就挂在宣傳大樓上。
如此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但就是這張并不算完美的海報。
承載了當年兩人尚且青澀的感情。
***
沈亦凝收回落在海報上的視線,踏進了宣傳大樓,正在等待電梯下行時,餘光瞥見拐角處走過來一個人。
隻用餘光瞥見一眼,甚至沒有看清那人今天穿了什麼衣服,她也能夠确認究竟是誰。
在這裡遇見他并不意外。
畢竟他也是要錄制前采的人之一。
祁緻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過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要經過她身邊,畢竟這兒是走出宣傳樓大門的必經之路。
沈亦凝不免有點心亂,可能是因為門口的海報,也可能是因為别的什麼東西。
總之心就是亂了。
她目不轉睛地緊緊盯着電梯旁牆上的紅色按鍵,看着上邊的數字緩慢地從“5”變到“4”再變到“3”。
心裡默默祈禱着能夠在他經過她身邊之前,自己能夠順利地登上電梯。
但這個世界上總是經常事與願違。
紅色數字從“3”跳到“2”,那股熟悉的雪松香萦繞在鼻尖,逐漸逼近。
他從她身邊擦身而來,她垂着頭吸了一口檸檬氣泡水。
氣泡噼裡啪啦地在口腔裡開會。
紅色數字終于跳到“1”,而他此時毫無預兆地、小幅度地伸出了手,像是給予她某種暗号。
他全程沒說話,也沒看她。
但沈亦凝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年前養成的默契,不用說話,隻需要一個眼神或者動作,就能夠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從兜裡掏出鑰匙,沒有回頭,動作已經極快地把鑰匙放在了他的手心。
接遞東西的動作十分熟練。
仿佛這種小動作已經在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了很多很多次。
指尖和掌心短暫相觸的一秒鐘,口腔裡的氣泡爆裂聲忽地停歇,彙集在心髒處狂歡起來。
沈亦凝指尖輕蜷,記起當初他們剛确認關系的時候,她試探性地想牽他的手,卻被他反手包裹住整個手掌,而後得寸進尺的插進她的指縫,直到十指相扣。
她的腦海裡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重現祁緻很多年前對她說的那句“那天我很想你”。
她心裡有種控制不住的欲望——她居然妄想現在他能夠主動開口跟她說句話。
哪怕幾個字都行。
她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這個想法十分危險,就像可樂遇上曼妥思,危險随時噴湧而出。
隻是此時“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
祁緻把鑰匙揣進兜裡,頭也不回地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時,刮起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風,全程一語不發地離開。
他沒搭理她。
吸管被沈亦凝用力咬癟,她控制住自己沒回頭看他,頭也不回地直接踏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終于控制不住極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到他已經踏出了宣傳樓的大門,寬瘦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裡。
沈亦凝突然有點很難過,她洩憤似的又吸了一口檸檬氣泡水,卻發現氣泡水已經被她喝完了。
隻剩下心髒處的氣泡仍舊在沸騰,噼裡啪啦、經久不歇。
某種情緒就像春日矮牆的綠蔓,肆無忌憚地彌漫泛濫開來,不受控制地遍布了整個心房。
是遺憾、是難過、還是喜歡?
也許全都有。
分開時,沈亦凝想,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她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可現在她終于不得不承認。
其實在分開的這些年,她還是有在控制不住地想起他。
甚至還喜歡他。
否則她不會已經跟他分手這麼多年了,還保留着他當初告白時送的黑天鵝項鍊。
但她不會說,更不可能輕易表現出來。
因為狐狸要想捕捉到獵物,就不會輕易露出狐狸尾巴。她要護好自己的前途,就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喜歡。
沈亦凝看着反光鏡子中的自己愣怔片刻,而後緩緩回神摁下了數字“6”。
電梯緩緩上行的短暫幾秒鐘。
沈亦凝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偶然看過的一場辯論賽,隻是因為大數據推給她的手機,而她又恰好無聊把它看完了。
那場辯論賽的主題是《前途與愛情哪個更重要》。
正方辯友主張前途更重要,她記得很清楚,其中一句辯詞是,“倘若我為了前途及時止損放棄了我愛的那個人,當波士頓的落葉掉落在我的肩頭時,我會遺憾,甚至重新遇見他時,我承認自己的心髒依舊控制不住地再為他跳動,但我會藏好,不會讓它影響我的前途,因為我愛我身體裡的塊塊鏽斑勝過愛他。”
電梯門重新打開,心跳從快速震動回到正常頻率,心髒處激烈交響的氣泡聲終于停歇了。
那場辯論賽正方獲勝,而同樣的,她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會遺憾,甚至還會動心,但她會努力藏好。
畢竟隐藏自己的愛意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強項。
一開始公司對沈亦凝處于放養态度,到後來她未出道就因為幾場公演小有名氣時才被注意到。
在公司隐約注意到她談戀愛時,從一開始的放任不管到後邊多次威逼利誘她必須分手。
隻是她都硬扛壓力沒有同意。
沈亦凝再三保證說,“我不會讓别人發現的。”
負責全體練習生的經紀人金秀希冷笑說,“那你就給我藏好了。”
她的确說到做到,那時候的她嚴防死守,為了前途沒有露出一點兒破綻。
以前瞞着其他人偷偷和祁緻談戀愛。
現在瞞着包括祁緻在内的所有人,讓他們以為自己早已經放下。
沈亦凝走出電梯,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卻沒摸到項鍊。
心道不妙,再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兜,發現裡頭空空如也。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遭了,“狐狸尾巴”被她落在了聲樂室。
她的秘密要被發現了。沈亦凝心如死灰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