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雨霧之下隻見高樓低戶屋瓦,放眼望去水青色一片如幽浮水中的青苔。
小院磚瓦層疊,雨水順着瓦礫鋪成的溝渠流下,晶瑩如珠簾。疾風來,吹散開一顆顆珍珠拍打在木窗上。
室内昏暗,站立的人一襲黑袍,背對門窗籠罩在暗色中。床榻上的人衣襟略分,露出一小片肌膚,似散着淡淡光暈的羊脂白玉。發絲随他望去的動作松散開,面容清俊出塵,低垂的眼眸中流轉微弱的光。
兩人之間呼吸凝滞。陰影處,永亦雙眼如同覆上一層黑紗,薄唇抿直,半響吐露一聲詢問:“今日怎突然不待見我?”
她的語氣裡是若有察覺的疑惑,讓渚青心尖一顫,忍不住看過去一眼,少女雖形容狼狽,脊背依然直挺,目光審訊般掃過。他竟生出些許怯意,忘了此前想一步步靠近的堅定。
渚青想,鏡花水月,望時生向往之意,靠近又怕成一場空夢。他無法做到殊白那樣率真坦然,就像昨日殊白為她念誦佛經,或許是他永遠無法撬開的設防,不僅僅在永亦身上。殊白簡單希望她能放松好好休息,他清楚知曉,永亦若想真正解脫,隻有抛卻所有執念。
這談何容易。
就像她如今選擇的路,依舊堅持前世的信念。
永亦的目光從不落在情愛小事上,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渚青上一世為官嚴謹公正,秉承過同樣的心懷,此刻他像是一顆心耽于情愛之上,才會頓感自己的一絲狹隘。
“啪——”
屋外風雨吹開窗戶,雨水飄了進來,永亦走過去關上,就聽身後許久未回答的人道:“怎會,霍施主多慮了。”他的嗓音低啞溫和,永亦卻聽辯清細微之處壓抑的顫抖。
手從木沿上收回,她眼中情愫不明。衣衫濕漉漉地黏在肌膚上,裹緊讓人難喘息。永亦感覺到不适,她深吸一口氣,衣物濕裹着讓她胸口發悶。
她目光回望,他如失去華光的星辰,暗淡下去。
“渚青。”永亦語氣平淡如常,落在下一句含着若有似無的關懷,“你在想什麼?”
她的在意攪動着他内心波瀾,眼睫顫了一下,克制着情緒,也不敢看她。渚青藏在被下手攥緊,又妥協般松開。“浮生若夢,有時思慮過多,總會想停在這個世界的意義。”最後一句極淡極輕,一陣風便能吹散的遊雲。
渚青把自己逼進了一條狹隘的巷,兩側立起高堵的牆,極深,極暗。
他陷入反複冗長的循環,自己輾轉來到這個世界,卻不能将她拉出漩渦。
相反,他對她的了解,讓他變得瞻前顧後,害怕她一絲一毫的疏遠與厭惡。甚至,自己貪婪地想赢得她的目光,以及她的心。
他自我厭棄的同時也生出對殊白的愧疚和一絲自己也不易察覺的嫉妒。
陰影處,永亦觸動的神情不顯。少年露出的那張溫潤俊秀臉龐上的破碎一覽無餘,她走近,在渚青朦胧的視線中眉眼也變得清晰,似乎也走到了明亮處,讓他能看清她緩和的表情,烏雲蓋住的眼眸中,是未明的動容。
前日殊白喋喋不休的話萦繞而出,渚青口中的‘意義’,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低頭,距離拉近,身上雨水的氣息冷冽,下颚凝聚的水珠滴落在渚青衣領微開的肌膚上,明明帶着涼意,滑落沒入的痕迹卻是滾燙的。
“我在這裡。”永亦語調緩慢,表情看似沒有一絲一毫松動,黑沉的眼睛,像是一眼看透了人心裡。
她在回應他。
渚青的喉結不自覺滾動,淡色的唇瓣輕抿。
兩人目光相撞,交彙、糾纏、遊離。
隻一瞬,勝過千言萬語。
門外一常一行兩個小和尚的聲音突然撞破氣氛。
目光錯開,永亦直起身,渚青也下意識向後靠,眸光隐隐悸動藕斷絲連般牽扯。
永亦忽想到什麼,神色變得認真,詢問道:“那日在湖岸偷襲的邪祟,你看清是什麼妖了嗎?”
提起這件事,渚青回神思索片刻,給了永亦答複。“那是一隻蝙蝠妖。”
一直沒關上的房門處,探進來一顆光溜溜的園腦袋又縮回去,一行小聲嘀咕,“我們現在要不要進去将這碗姜湯端給霍施主。”
一常沉思後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屋内傳出一淡然女聲,“進來吧。”
兩個小和尚偷聽被發現,相視一眼,都有些尴尬,一行走在端着姜湯的一常身後嘿嘿一笑:“霍施主,喝碗姜湯回去換身幹衣服再過來看小師叔吧。”
永亦離開後,一行端着裝過姜湯的空碗發笑,今日他與一常早發覺青小師叔情緒不對,明明是在笑,眼底盡數都是落寞。
“傻笑什麼?”渚青靠坐着,眉梢微揚,噙着溫和的笑問。
夜裡雨聲淅淅瀝瀝漸小。
永亦來時,兩個小和尚正替渚青換傷藥,她擡手叩了叩房門,屋内傳出的聲音雜亂,熟悉的清潤嗓音尤為突出,語調略急:“稍等,我在換藥。”
片刻,房門打開,一常一行識趣離開讓兩人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