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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厭所乘坐的出租車停在大公府邸最外面的花園外時,天色已然黑得差不多,正是宴會嘉賓入場的時候。
她和她的“表親”在花園外下車,而慕容松則幫她提着裙擺,不要被地上的灰塵弄髒。
他倆乘坐的出租車因為是外來車輛,沒有特殊牌号标記,隻能停在遊客觀光處。
看着不遠處的豪車如雲般低調地穿梭過寬敞的道路,兩個人鬼鬼祟祟的樣子,很快被值守的守衛人員發現。
這個重要的時間點,任何的威脅都需要被放大清除。
值守人員蹙着眉,從遠方走來。遠遠地就開始呵斥他們離珍貴的大公府邸花圃遠一些,問他們知不知道今天是特殊日子,遊客是不允許參觀大公府邸外圍的?
當他們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時,守衛人員看到這兩個人的正臉,卻忽然有些猶豫。
畢竟這兩位看上去……不太像不正經的人。
少女穿着一襲墨綠色的低領修身禮裙,黑絲絨手套,外頭套了一件綢緞質感的薄絨披肩,身量纖薄,面容清麗,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完全不似方才彎腰蹲在地上掏東西的鬼祟樣子,她纖細的手指捂着嘴唇,輕輕地咳嗽,似乎随時能被風吹走。
她身旁站着的青年則身形修颀,西服剪裁得體,俊美得不似常人,那雙淡漠的眼睛隐約透露着點壓迫的感覺,站在小厭的身側旁,任她憑靠,不出一言,幾乎是陷入身後陰翳的低沉。
這兩個人,忽然一句話也不說地轉過身來,狀似配合,卻令人下意識覺得……不簡單。
這個權貴雲集的夜晚。就連榮冠親王都會親自駕臨大公府邸。
貴族、名流、政客,名單都是精簡至極,所有人都為病重的大公的病情憂慮,又為他的繼承人慶賀。
若這兩人…是哪家的千金少爺,自己擅自驅逐,引起誤會了怎麼辦?
可…
…哪有千金小姐、貴族二代是坐出租車來的?
這裡離府邸可還有好一段距離呢!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為了确保道路通暢,府邸内部的接駁車都不再運行了,至少兩三公裡的路程,他們難道打算徒步走過去嗎?
守衛人員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剛想上前問話。就見到少女從手提包内拿出薄薄的邀請函。
飛燕草是巫馬大公府邸的家徽,而靛藍色的火漆則代表了貴重賓客的标識。
小厭想了想,補充道:“我是大公閣下的同學。”
守衛有些朦胧的印象,一時想不起來,眼前身纖優雅,畫着淡妝、精緻盤頭發型的少女,與他印象中有的角色都匹配不太起來。
但這靛藍色的火漆還是讓他打了個理智的冷顫,這兩位是大公府邸的座上賓,按理說應當是專人接送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選擇打出租來,但守衛人員的态度還是頓時恭敬起來,不好意思地出聲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恕我方才冒犯,您走這邊的内部通道吧,宴會已經快開始了,如果您沒有開車來,我來請示上級為您安排車輛。”
專車在廣場前的噴泉雕塑下車。
此刻宴會已經快要開始,賓客都已經雲集在内廳。
廣場有些冷情,隻聽得到噴泉流淌的簌簌聲。
慕容松沒有說話,月色下,他的側顔如同宮廷油畫般質感精緻,撫摸了一下噴泉池邊緣的痕迹。
“你小時候來玩過嗎?”
小厭随口問道。
大公府邸建成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其中雕梁陳設,幾乎沒有更改。
作為皇室繼承人的慕容松,母親又和大公夫人是親姊妹,作為宮廷玩伴,或許在十幾年前,小小的慕容松也趴在噴泉的圍抵上玩水過。
慕容松頓了一下,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厭不在意地道:“故地重回的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慕容松沉默片刻,回答,“他們家的人大多都是精神病患者,我一直敬而遠之。”
慕容松又開口道:“如果他們倆為難你怎麼辦?”
他們倆,哪倆?
還能特指誰?
之前在校門口,巫馬相介未出一言,直接打了施家的貴公子一拳,留下冷漠的一眼徑直而走。
而小厭在旁側又和施别盛大吵一架,所有人皆是見證。
雖然聽不見他們吵架的具體聲音,但大聲的那幾句折辱的話語和施别盛陰冷不悅的臉龐,都是僅僅遠遠看上一眼,就想讓人生畏遠離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特長生拉架不當,還當衆斥責了會長大人,第二天就沒來上課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以為她被開除了,畢竟惹怒了少公爵大人,怎麼會有好下場?
更何況,巫馬相介從來沒有承認過小厭作為他女友的身份,哪怕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也沒有多說一句話,恐怕失望透頂。
小厭似乎被他逗笑了,輕輕地笑起來,上前微微傾身,挽起他的手臂。
“你放心吧,親愛的。他們貴族的本質,讓他們不可能放棄尊貴的身份與體統,在如此重要的場合為難我的,施别盛來不來還不一定。”
“況且,相介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公爵,全程都會裝作不認識我,擺我臉色看。但沒關系啊,我就是要牽着你去他身邊散一圈步,氣死他嘛。”
青年有些不自然地感受着身側的重量,夜風習習,隻看到她精緻梳理盤起的發髻。
和她平日裡的黑長直造型不同,束起長發的小厭露出了纖細的脖頸,隻戴了一條很小巧的絲綢項鍊。
微微走在前面,她的紅寶石耳铛在深邃的夜色之中,有着幽深的折射光澤,慢慢地搖晃着。
醺黃色璀璨的燈光從侍者打開的厚重大門之中傾瀉出來,幾乎籠罩了二人的身影。
小厭的裙擺染上了金黃色的微光,讓這股墨綠色一時被襯得緞光如水。
牽着他的手的小厭步履順暢,絲毫沒有拘謹,如魚得水地穿梭過三三兩兩舉杯談話的人群,最終在旋轉樓梯角落的廊柱旁停下。
盡管最終站在不算起眼的角落,二人很快就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吸引注意的主要是慕容松,這個貴族圈陌生的新面孔,實在權威得有些惹眼了。
他峻然冷淡,五官精緻深邃,淡漠的氣質萦繞在周身,長發緞子般簡單地綁成馬尾,散在頸後。
跟身邊少女微微側颔,垂着眼的樣子,有種教人移不開眼睛的矜貴特質。
有人小聲地議論他是哪家的公子,或者是鄰國的公爵。小厭則是附帶議論的對象,一兩語随機帶過。
她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能夠讓不認識她的人自動忽略她今日在美人之間也算出挑的裝扮。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叫路人甲的基本職業操守,身份的自帶buff。
……
忽然。
“小厭!?”
不遠處,一聲熟悉的驚呼。
小厭不緊不慢地喝完杯子裡的香槟,看向來人。
谷依然。
這個熟悉的惡毒女配式人物,在轉學之後顯然已然不再發揮她的劇情作用。
小厭簡單地如此認為,于是表情淡然地看向她。
谷依然撥開簇擁着她的美少女團,表情驚訝而欣喜。
很顯然,就算換了個學校,她仍然是社交的中心,衆人争相讨好的對象。
在巫馬相介的授爵宴上看到曾經的同班同學,對這位大小姐來說,可真是意外。
雖說王都的圈子就這麼大。中心貴族家的子弟從小到大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基本上都互相熟識着長大。
然而當看到小厭在燈光下朦胧的側顔時,谷依然心中的喜悅與複雜還是勝過了久違的沉悶。
她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果眼前的這個…曾經的跟班…不理我怎麼辦?
會不會令我顔面盡失……?
想到這,她心裡忽然一沉,伸出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了。
小厭不是個在公共場合讓淑女感到尴尬地無趣者。
她很禮貌地把香槟放在旁邊,對着谷依然有些不自然懊惱的表情出聲回應道:
“好久不見了,依然。”
少女的表情甯靜而平和,似乎并不因為之前的矛盾與經曆而影響她對谷依然的态度,十分地客氣。
然而這份客氣,落在谷依然的眼裡,卻如針紮般無所适從。
她尴尬地笑了兩下,打了哈哈,居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談什麼話題。
小厭笑起來,淺淺的,鬓耳的寶石耳珰輕輕搖晃,“我在學校裡悶得慌,剛好來湊個熱鬧,這是我表哥,紀。他來王都不久,剛好陪我。”
在妝容的修飾下,她的五官清麗而精緻,有着淡淡的美,像一盞開得極小的芙蕖。
谷依然幾乎沒有見過她精心打扮的樣子,一時間,目光竟停在她的臉龐之上,停得過于長了。
等慕容松向她颔首時,她才勉強地反應過來,把目光落在旁側的青年身上。
谷依然不是沒見過美麗的貴族,但這種稍微淡薄的氣質,極少地會存在着尊嚴的矜貴。
慕容松不與旁人直視,總是略略低着眼,避免目光裡的情緒使旁人揣測,這一般是許多低調的貴族默認的傳統社交規則。
谷依然眯着眼,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厭的表哥」。
小厭身上沒有流淌一絲一毫貴族的血脈,可以說是十八代皆是士農工商。
他們長得也一點都不像。
慕容松的眉眼冷淡,骨相分明,輪廓深邃流暢,更符合宮廷貴族的審美與特征;而小厭下巴小巧,有着微圓娃娃臉,五官柔和。
這兩個人的風格南轅北轍,站在一起的樣子很養眼先不談論。
這個陌生的面孔,卻讓她想起……另一個很熟悉的影子。
無論是眉眼的那股子疏離的淡漠,還是他纖細而勁瘦的身材,都存在着……那個冰冷的女人的身影。
事出反常,谷依然狐疑而仔細地打量着他的臉龐,希望從中找出蛛絲馬迹來,然而慕容松隻是淡淡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