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這具身體的父親終于來了。
他被扶着走進來,面容端莊,跟随的侍從也有底氣,一進來就是讓屋内候着的侍從離去。
雲父看着榻上拖着病體的人,頓然浮現惱怒的神情。
她見着眼前的人,低垂着眸朝他喊道:“父親。”
他沉聲道,“之前的那些事情不能再做了,不過是一個侍夫而已,險些沒了命,你要我去哪裡哭去。”
見她不語,他先是打量了她的神情,又緩和語氣,嘴角也帶上笑容,“我讓人給你說了一門親,雖然還沒下聘禮,這件事情差不多也落下來了。對方是書香門第,不像你後宅裡的那些男子,你該有個子嗣了。”
她默了一下,“父親也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嗎?”
“難不成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身份貴重,不是我們能想的,去了一趟京都,怎麼腦子也落在那了,都是男人,哪一個都能為你生孩子,容貌不過是一時的。”
“我就不該讓你母親帶你去京都。袁桉就罷了,這件事情你一定得聽我的。”
說着,他就拿起手帕擦拭眼淚,餘光就見着自己那不孝女旁邊放着一本書。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大殷典史。
雲豎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邊随手放的手,腦子裡卻想到了旁處。
她還喜歡誰?不應該是後院被關着的袁侍夫嗎?
“父親覺得我該是怎麼樣?”她低垂着眸,語氣清淡,輕飄飄地問出了這句話。
他驚懼了一下,蓦得心跳加快,迅速擡眸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兒。
明明跟之前一模一樣,哪裡也沒有變,就連神态也跟之前一樣,為什麼會問出這種話。
他頓了頓,放緩了語氣,“成家立業,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成家立業?”她突然冷了臉,“可我不喜歡那些男子,我又為何成家。”
雲父注視她,“可...可我們家沒那個本事啊。你喜歡那位貴卿,可也要想想,我們隻是商賈。”
一個貴卿,哪裡會下嫁給商賈呢?
他繼續勸導,“呂家的那位也是個識文念字的,會說幾句詩文。”
“父親,我累了。”
雲父微微蹙眉,嘴唇蠕動着,欲言又止。
都過了一年多了,為什麼還沒把人忘記,就這般喜歡嗎?
他起身離開,離開前站在屏風前又看了幾眼正在看書的女兒。
真是瘋了。
真是瘋了。
為了一個男人,幾乎是要瘋了。
難不成多看幾本書,就有本事去娶回來嗎?
他離開屋内,幾乎氣極了。
旁邊的男侍見主君如此氣惱,斟酌語句,“女郎若真願意如此,也比之前好啊。”
“可若她不娶旁人呢?一時是好的,可後面呢?”
說着,他想到了被關起來的袁桉,“那賤蹄子來了半年還不老實,還學會跳水了,若有本事抓住我兒的心,哪裡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那些侍夫都好好看着,别跑到子漾這裡來鬧。”
…………
一連幾天,雲豎的身體恢複了一點,卻也隻是在屋内走動。
“女郎今日可要去哪個侍夫的屋内?”
她的手頓了頓,合上書,将侍夫兩個字在嘴裡念了一遍。
她完全沒有那種心思,甚至醒過來時,一眼望過去,沒有一個喜歡的。
這幾日,她差不多也摸清楚他們的來曆,沒有幾個是自願的。
隻有兩個是塞進來的通房,其中一個還沒了命。
其中還有幾個被強進來就沒了下文,清白也留着。
細細數着,原身經常去的屋子内居然是最開始的一個通房内。
那袁侍夫半年裡一次也沒同榻過。
“叫阿煙來。”
“是。”
還沒天黑,叫阿煙的侍子孤身一人走了進來。
他腳步很輕,手上還綁着輕薄的絲帶,腰身細細一截,很是漂亮。
“女郎。”
雲豎打量着他的模樣,眼眸平靜,“為何手上綁着絲帶。”
阿煙有些疑惑的歪頭,帶着平靜,“女郎讓我戴的,說是他喜歡戴。”
眼前的人很瘦,眼眸漆黑呆滞,勉強塗抹的脂粉看上去讓他更好擺弄。
不像是被寵愛的侍夫,反而更像是玩具。
“往後不用戴了。”
她收回目光,“自己去床上歇着,明早上再走。”
阿煙輕抿着唇,覺得那日聽到的不是假話。
往日裡女郎最愛折磨人了,哪裡會這麼輕松放過他。
如今要發賣,自然要留着他的皮肉,免得賣不出去。
他轉身去暖榻,擡手扯下發髻上的素簪,緊緊握在手心。
殺了她,他就不會被發賣了。
他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的撫摸錦衾上的芙蓉繡,黑發披散在身後,黑洞的眼眸靜靜盯着坐在那的人。
很快地,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呼吸變得綿長。
雲豎顯然是不知道的。
見天完全黑下去,她才起身關上窗戶,餘光盯着床上已經睡過去的人。
她盯着他,思索着如何把後院的人都遣散去。
床上的人瘦得仿若薄紙,呼吸清淺,被折磨得厲害。
她走到銅鏡前,扯下自己的發帶,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有些恍惚。
這不像她,雖然五官相像,可眉眼的狠厲和陰冷都無需去多關注,自然知道這個人不好惹。
連自己的脾性這幾日也不怎麼耐心,甚至想要發脾氣。
她隻需要不說話,不多做一些奇怪的動作,沒有人懷疑這座府邸的女郎已經換了人。
蠟燭被吹滅,她躺在外側,沒有管裡面的人。
半夜裡,阿煙突然驚醒,慢慢摸索着四周,再探出去就是一團冷氣。
他摸到自己的發簪,緊緊握住,又冷靜下來看了一眼躺在旁處的女人。
能夠輕松壓制自己,扼住自己性命的人。
現下她睡着了,即便反應過來也已經結束了。
阿煙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握緊手上過于鋒利的簪子,慢慢地靠近過去,散亂的發絲卻先他一步落在了女人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