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大祭之後,楊婵并未離開朝歌。
她在這座城池中遊蕩許久,自先王去後,這座古老的城池迎來了朝陽。
楊婵看到,王後于朝堂之上,目光如炬,洞察利弊。與群臣議政,言辭懇切,剖析時勢。所決諸事,皆關系大商興衰。每至夜深,宮燭猶明,其影伏案。旬月之間,為求治道之精,不辭辛勞。
她提拔的諸臣,各盡職守。
旬浃之間,上卿傅說深入闾閻,訪貧問苦。見田畝之事,教民以新技,助其豐穰。遇市井之弊,革除舊規,興利便民。
月餘,僻壤之地,亦有國相聞仲,差遣大小官吏奔波,解民之困,扶危濟弱,不辭山高路遠。
農夫,自春至夏,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耕耘不辍。漸至秋時,沃野之上,黍稷油油,倉廪漸實。
工匠,精研技藝,于作坊之中,錘鑿之聲相聞,所制器物,精巧絕倫,以供民用。
貨郎,負貨于途,行賈四方,互通有無,市肆熙攘,百貨骈阗。
學庠之中,書聲琅琅,學子勤勉,誦讀經典,志存高遠,欲為家國效力。
廟堂之内,王後與左右言道,此皆廟堂之德化,萬民之奮勉所緻也。
山川之間,四季更疊,草木蔥茏,禽鳥翔集,一派生機。
欣欣向榮之象,已昭然于世,且愈經時日,愈發昌盛。
兜兜轉轉,她又回到宮中,來見王後。
她與王後在祭祀人道與祖先的大堂中,相對而坐。
人道光明燦爛,籠罩整座廳堂。
楊婵眉心,象征着傳承的紅痕閃爍,隐約是一盤針線的模樣。
“我是凡人,壽命不過百年,見識隻在幾座城池之中,并不知曉龍女娘娘與神女娘娘所言深意。畢竟我隻是先王的妻子,并非子姓後人,如何可坐人皇之位。”王後承認,她是動心的。
但是,這是殷商天下。
野心,不是三言兩語。
寸心娘娘給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将權柄放置在她眼前,便消失不見。
她輾轉反側,将太子即位之期推到三年孝期之後,以先王後之身,代為攝政,以此試探人道反應。
朝歌城中,已沒有俗世的阻礙。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身為大祭司與大元帥,她已在先王重病之時,便開始掃清異己之輩。
先王去後,殺盡朝歌不從之子姓宗親。
人道,平穩依舊。
可她,仍然不敢觊觎人皇之位。即便,她自信能比先王做得更好。
龍女娘娘入滅,她念頭已息。
沒有人族執念一脈支撐,朝歌之外的天仙鎮守會是什麼反應,很難說,畢竟其中也有子姓宗親。
如若因一人之欲,至天下皆反,斬斷大商興起的勢頭,王後不為也。她的野心抵不過她的公心,私欲再旺盛,也不至于燒掉理智。
可是,繼任的神女娘娘仍然持相同态度,對她說,汝當為人皇。
王後已經接近熄滅的欲望,蠢蠢欲動,星火将燃。
至高的權力,她自信能夠把握。祭祀人道與祖先的是她,南征北戰的是她,她沒什麼負擔不起的。
“所謂大争之世,王後可一觀矣。”楊婵稍微回想寸心娘娘所言,擡起寶蓮燈,說道,“四洲,已經進入改弦更張的關鍵期。朝歌,便是天下縮影。大争之世已臨,人将何從,全在這幾年中了。”
楊婵覺得自己幹巴巴的說,不如讓王後自己看看。
她帶着王後的念頭上升,與朝歌上空人神之約羅網相合,成為無處不在的風,吹拂過每一處屋檐。
王後以凡人之身,領略到了仙人視角下的朝歌城,玄妙絕倫。
城池關卡,皇城禁中,還是那般巍峨。
富者廣廈萬間,府邸連綿,金尊玉貴,前呼後擁。
他們所在的東西兩城,是朝歌的舊城。
奢靡腐朽的氣息從風中灌進神魂,王後不适的皺眉。
風吹過,壘起大廈的磚石在哀嚎,舊有秩序崩塌的咯吱聲間斷響起。
已經衰微的存在,隻剩下一副軀殼張牙舞爪罷了。
貧者片瓦存身,破衣爛裳,刀耕火種,稍能果腹。
他們所在的南城,是朝歌的新城。
生生不息的勃勃之氣,從容掠過,那是希望的味道。
風吹過,有教無類的大道在蔓延,新生秩序在孩童笨拙揮舞的法術中醞釀。
萌芽中的新勢力,在茁壯成長。
王後預感,未來的權力架構,會在這一個個笨拙的法術推動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修士,是将來人族的主流。
人,已經換了模樣。
朝歌,已經變了顔色。
三年前的朝歌,沒有貧者。隻有富有四海的奴隸主,和他們的奴隸。奴隸不算人,不能用者來稱呼。
王後意識回歸,沉默片刻,消化着今日奇觀,她試探道,“神女娘娘,可是要織就一張大網,将那腐朽之輩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