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高郁之放好包裹。
他環顧四周,燈火燒得整個屋子都旺了起來,屋裡擺設極盡奢侈之能,連腳踏都是金絲楠木做的。
他推開門,江南便在眼前。
“今晚有廟會,你自己去玩吧。”
他沒說話,沒作聲,中年男人帶着便衣侍衛走了。
他與父親一貫疏離,父子之間也說不上什麼話。
等高疏舜離開,他才放松下來,靠在窗邊。
他有些反胃。
護國公手段狠辣,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護國公世子高郁之,因着母親的姐姐是皇後這層身份,十一歲的時候就被送進宮當太子伴讀。
結果第一天就因為太子欺負出身不好的四皇子,與太子大打出手,搞得皇後和護國公夫人兩相為難。
今年他十八歲,經曆了被太子潑髒水,朝他扔蛇,借比武被圍堵等一系列事情之後,和太子更是相看兩厭。
可是父親鐵了心要讓他當這個伴讀,母親一向聽父親的。
他在家在皇宮都身不由己。
半個月前,太子因為他的文章得了先生贊賞,把他的書都扔進池塘裡,他拎着濕漉漉的書摔在太子臉上,又一腳踹在太子腰窩上,把他打得在地上求饒。
于是他被罰了二十個闆子,停了一個月的課。
回家高疏舜冷淡地看高郁之一眼:“過幾日我下江南,帶你一起。”
母親的手微微一抖,那張溫婉的臉上有些動搖:“讓寒月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太不安全了。”
父親笑了笑,呼出一口氣,他放下碗筷,垂首看了看杯子裡的茶,“這麼多年了,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别人多嘴。”
他摸了摸母親的臉,又拂過她的發絲:"宛娘,你應該再懂事一些。"
“郁之不能一輩子都在你身邊,你說對嗎。”
他說完那句話,喝完最後一口茶,站起身要走。
高郁之對着他的背,摔了杯子。
高疏舜側身躲過,垂首,目光帶着些冷意。
“寒月。”母親拉住了他,他總喜歡叫高郁之的字,那是她親自取的。
高郁之和高疏舜對視,眼裡厭煩夾雜恨意。
高疏舜收回袖子,徑直走了。
客棧樓下的街角有個長得很傻白甜的男生正在跟賣草藥的小販吵架,“多給幾兩錢的,我下個月一定還!”
小販閉着嘴,憋的臉都紅了幾分,終于在蕭木白又抓了一把邊角料往袋子裡塞之後爆發了:“你還要不要臉了?”
他指着傻白甜的鼻子罵:“你都在醉仙堂裡當差了,你還給我摳搜這點?你簡直比你那個姓慕的朋友還不要臉!”
蕭木白充耳不聞,又抓了一把:“你這些邊角料留着也沒用,還不如給我。”
“我喂狗我也不給你!”
“喏,我用我剩的給你換行了吧,你不是說家裡孩子最近病情又反複了嗎?”
小販終于笑了,拿出一袋子鼓鼓囊囊雞零狗碎的邊角料扔給蕭木白:“早給你備好了。”
蕭木白了然,仍嗤道:“在這等着我呢?”
高郁之靠在窗邊,輕笑了一聲,窗外滿樹的梅花随着他一齊搖曳,一枚花瓣落在他鼻梁上。
樓下那小販又問:“今晚的廟會你去嗎?”
傻白甜說:“我不想去,可是姓慕的非拖着我,我有什麼辦法,你知道他那性子,你指東他一定往西。”
小販又問:“老堂主最近好嗎?”
“好啊,前兩天又抓人跟他比武。”
老堂主?
高郁之想了想,高疏舜要去見的人?
他不甚關心,隻是嘴裡覺得沒有味道,有點想念母親做的蓮藕粥。
或許廟會上會有。
夜色漸晚,高郁之換了身衣服,下了樓,客棧一樓全是人,正值年節,出來采買的、遊玩的,紅紅火火,好不熱鬧。
高郁之還是穿着一身黑。
他提着他的黑劍,面無表情地離開客棧,氣壓之低讓周圍一衆人噤若寒蟬。
有人嚼着花生米,和旁邊人議論:“這人什麼路數,修習哪門功法,怎麼周身遍布寒意,異于常人。”
另一個人回:“不知道,不懂,不想知道,快點吃,等會還要去醉仙堂。”
“你說,朝廷要收編武林人士到底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不清楚,但是是老堂主說的,老堂主為人仗義,從來沒錯過,這次也不會有錯。”
......
高郁之捏着一盞花燈,他精挑細選,也沒決定究竟要哪個才好,老闆娘在攤子前抱着胳膊,看着眼前人劍眉星眸,少年英姿。
她的手在燈上輕輕劃過,聲音裡帶上一種極淺且輕的柔,她指了指最貴最華麗的那一盞:“公子,你看這盞你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