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鸢樓側門終于走出幾人,對高郁之行禮。
高郁之停下想要追過去的腳步。
慕然已經跑出十萬八千裡。
“什麼人?”高疏舜緩緩走了出來,跟着高郁之一起往遠處看。
“繡鸢樓的。”
“少跟這些人沾上關系。”
高疏舜又遞出一張方子,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些藥材,高郁之掃了一眼,都是些不常見的陌生藥材。
“交給别人容易出岔子,你去幫我買點東西。”高疏舜拍了拍衣角,不知道剛才是見了誰,但臉色算不上好,他吐出一句,“三教九流,不自量力。”
高郁之看着眼前高疏舜,皺了皺眉。
他對高疏舜有種生理性的厭惡。
“陛下究竟要做什麼?”高郁之問。
高疏舜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雙手并不溫暖,反而讓他感到一陣冷意。
“别人的命,什麼都算不上,隻是你往上走的一粒絆腳石,如果覺得膈腳,搓圓捏扁,碾碎即可。”
高疏舜招了招手,一個人被押了上來,臉很熟悉,是那天街角賣藥材的小販,高疏舜看高郁之一眼,開口道:“就像這樣。”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居然要動手。
高郁之下意識伸出手,上前一步攥住刀刃,鋒利的刀劃傷皮肉,他口中道:“這裡可能會有人經過。”
“那換個地方,不過你要親自動手。”
兩個侍衛按住高郁之,往無人的小巷裡走。
高郁之想反抗,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力。
刀上被下了毒。
高疏舜似乎笃定他會出手相救。
藥的毒性很烈,從傷口出蔓延開,他雙腿發軟,跪了下來。
“這人的命不值錢,牽扯也不多,拿來練手正合适。”高疏舜說,“我對你好吧?”
之後是血肉被刺破的聲音,高郁之手裡被迫攥着刀,他掙脫不開,他的手和刀一起被高疏舜握着,一寸一寸送進那人身體裡。
高郁之的腦海一片空白。
耳邊響起鳴叫聲,從左到右,貫穿他的腦海。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高郁之說不出話,周身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這藥一貫是好用的。”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一個字都不會多說,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家裡還有孩子,他身體才剛有好轉。”小販看着那刀,眼淚往下流,“我還想,我還想......”
話沒說完,已經結束了。
高郁之顫抖着,冷汗森森的冒出來,他的眼睛通紅一片,睜着眼睛看那人的表情。
他喘不上氣了。
“郁之,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起這個名字嗎?”頭頂的聲音依舊平靜冷漠,帶着點愉悅傳過來,“就是因為你太過心軟,你是我的兒子,在這條道路上,你不去殺别人,别人一定會殺了你。”
高郁之看着那人像一個癱軟的麻袋一般倒下去。
高疏舜一改從繡鴛樓出來時的不爽,整個人終于從這場單方面的暴行中活了過來。
他繼續說:“郁之,你是不是覺得,隻是一個小販,無關緊要,為什麼也要趕盡殺絕?”
那人居然還沒死,嘗試着爬起來,卻無濟于事,一遍一遍,直到手指縫裡沾滿了泥和血水。
高郁之也倒在地上,聽見那人的最後一句低語,又好像什麼都聽不清,高郁之把側臉貼近他的嘴。
隻有幾句呓語,他仔細打量着對方,想記住對方的樣子。
“因為我心情太不好了,不識趣的老頭,都快死了還敢冒犯我。”
“隻好殺個人放松一下,哦不對,是看你殺個人。”
高疏舜攥住他的頭發,“你要記住這種感覺,也要記得,以後必須聽話。”
聽話?
身體裡的毒素仍然在亂竄,往四肢百骸鑽,高郁之感覺身體沉沉的,頭腦蒙上一層霧。
高疏舜丢下一個單子:“照着這上面去采買,後天把藥材給我。”
那張單子輕飄飄地落在高郁之身上,他仍然一動不動。
“也怪他倒黴,光憑一張單子,便猜出我要做什麼。”高疏舜踢了兩腳躺在路上的人,繼續道,“行了,你就呆在這,好好想想吧。”
高疏舜走了,走到一半像是發現什麼,停住腳步。
高郁之聽見他說:“有個漏網之魚啊。”
高郁之的餘光看見一個小孩。
手裡拿着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沒多久,屍體和血迹都被清理幹淨了。
天光暗淡下來,江南的冬天不算冷,卻讓他遍體生寒。
他記憶中的片段一點點浮現出來,切割的光影裡,痛苦将他和過去連結在一起。
他很冷,意識又很模糊,眼皮沉沉,心中想:
不如就這樣吧。
他的腦海中又一次湧現了小販的臉,不隻是那張不甘的臉,還有在街角與人插科打诨時帶着笑的臉,重合在一起。
高郁之于是又想:不如和他換換好了,他是想活下去的。
如果能換就好了。
“喂,什麼情況?”
白色的衣角出現在眼前,高郁之下意識伸出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以極近的姿态沖擊性地出現在他面前,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樣子,空氣中還帶着未散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