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召開在即。
整個江南都熱鬧起來。
萬家燈火，墨一般的江南，水鄉中船連着船，蓮蓬和魚米一筐一筐被送到各家桌上。
醉仙堂内門後山，慕然躺在樹上啃着果子。
已經是開春了，江南的春，莺飛草長，慕然渾身都是火氣，正值壯年，隻穿件單衣便在四處招貓逗狗。
醉仙堂的人見了他，開口便是大師兄，“大師兄又去哪快活啊？”
“大師兄，閣主找你呢，他罵了你三天了。”
“大師兄，上次你推薦的話本我看完了，真真是好看，我這還有一本獨門珍藏。”
慕然溜了一圈，心滿意足地抱着新收獲的話本子回後山。
蕭木白最近忙的見不着影，聽說是找到一張失傳已久的古籍，又出去采藥去了，也因此，武林大會的事全落在他頭上。
慕然正想着去前廳看看，路過給江湖朋友準備的雅間時，聽到不少議論。
“聽說沒有，這次武林大會，連遠在黔嶺的苗寨都來人了，更不用說江南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些天都在江南。”
“這一屆辦這麼大，還是因為天家出了消息，武林中人有功者，為社稷黎民有恩者，可受封行賞，入朝為官。”
“你不知道，我們家那老頭子聽說了這事兒，連飯都不吃了，在家興奮了三天，帶着我們來赴會倒是裝得人五人六的。”
“大師兄！”一個弟子跑了過來，“護國公那邊來人了，老閣主不在，讓你先去應付一下。”
“哦哦，就來就來。”
他從後山一路往前廳走，穿過曲水樓閣，路過蓮蓬渡舟，推開前廳大門，面上端的一副名門正派相，見到來人，立即破功。
“大人，你怎麼在這？”
高郁之坐在正廳那黃梨木雕鳳座椅上，慢吞吞喝一口茶，黑金衣服裡露出點冷白的皮膚，見到來人，依舊不急不慢。
“怎麼，外門灑掃的都能直接進内院了？”
慕然打了個哈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大人，我這不是聽說您來了，特意選的好時候，就為了讓您在老閣主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嘛。”
說時遲那時快。
老閣主來了。
老閣主已是中年，卻仍然身體健碩，神采極佳。
他背上一柄木尺，兩鬓泛白，生了張莊嚴的臉，隻是笑起來，眼角有幾道魚尾紋。
見到慕然，蒼劍棠開口剛要說話。
看到慕然的表情，蒼劍棠斟酌了一下字句：“你擠眉弄眼什麼呢，眼睛裡進東西了。”
“堂主，小的今天拿着國公世子高大人的玉牌做引子，就是為了讓您給小的一個機會，收小的為徒。”
蒼劍棠臉上現出點疑惑，心裡想，這臭小子今天居然沒叫我糟老頭子。
他看了一眼身後，仍然理所當然坐在主位上的高郁之，又看了一眼面前自己的大弟子。
臉上浮現出一點看戲的表情。
“早就聽說護國公世子驚才絕豔，年紀輕輕，文章已得聖上青眼。想必一入仕途，必定官運亨通，前路寬廣。”
高郁之起身，面上挂一個不鹹不淡地笑：“不敢。”
他指了指慕然：“此人與我有些交情，幫我了不少，今日趁此機會，想向堂主讨個人情，讓他進了内門，也好修行。”
醉仙堂乃江湖第一幫派，門客衆多，進了内門才能得老堂主親自教導，不是尋常人能得的機緣。
蒼劍棠看一眼慕然，不知道他最近又惹了什麼禍，怎麼會讓高郁之為他求這樣大的人情。
慕然用嘴唇比劃，蒼劍棠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他口型，原來說得是：“老，頭，别，壞，我，好，事。”
蒼劍棠：“……”
蒼劍棠：“世子有所不知，本派内門弟子考核森嚴，規律衆多，還沒有開過直接入門的先例。不如這樣，我看這小夥子與世子有些交情，武林大會讓他接待世子，做得好再另行商議。”
慕然：“……”
慕然在高郁之身後對蒼劍棠比了個大拇指，比劃口型：“做得好。”
高郁之和老閣主商議幾句，便匆匆離開。
蒼劍棠看了一眼慕然，帶點揶揄。
蒼劍棠對這些小輩的事都懶得多管，他心裡還惦記着要去安頓流民，今年收成不好，魚陵還發了洪災，樁樁件件都是難事。
即使是醉仙堂，也得省吃儉用才能夠的上開銷。
他摸了摸慕然的頭：“你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他畢竟是護國公世子，我們和朝廷之間正在商議事情，如果朝廷真的願意讓武林中人入朝，此人還會成為日後的助力，你對外人，不要太過随意，小心遇到小人，徒遭記恨。”
慕然看着老閣主，拍開他的手：“老頭，我都多大了，你以為我第一天出來混的？就憑我這天資，我誰的助力也不要，照樣能平步青雲，你就說是也不是？”
蒼劍棠一時想罵，卻無力反駁，隻能說：“滾犢子。”
慕然笑嘻嘻便滾了。
高郁之往後山去了，看來是要直接住在醉仙堂了，他立刻跑到醉仙堂後勤處，敲了敲門。
門内弟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手上的賬本洇出好大一片墨。
被慕然的敲門聲驚醒，收拾儀容，撕掉被弄髒的那頁紙，他擡眼一瞧，立刻送了勁兒：“大師兄，你記錯時間了，話本子過兩天才來呢，你吓我一跳。”
慕然說：“我今天來這不為這個。”
“那你來幹啥？幫忙嗎？”
慕然：“後山還有空着的屋子嗎？”
“有啊，後院柴房要不要？”
慕然：“沒有别的了嗎？”
弟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沒有了，老堂主破例把後山放開，讓難民進來住了。”
慕然說：“那柴院也行吧，給我找間不漏風的。就那個剛來的世子，他那屋的柴房我看就行。”
弟子早就習慣了慕然這幅德行，随手給他一把鑰匙：“哦，行，去吧。”
“對了，大師兄，前兩天你是不是去土匪窩裡救人了，那救出來的小姑娘來了三回了。”
“不見，說我不在。”慕然拿着鑰匙，頭也不回的跑了。
内門弟子：“……”
慕然搬了三趟行李，全塞在高郁之院子的小柴房裡。
高郁之推開門的時候，慕然正在搬第三趟。
高郁之：“？”
慕然：“以後咱倆就是鄰居了，有什麼事叫我哈。”
高郁之看了慕然一眼，打開門。
“不用這麼麻煩。”
“你直接來我這住就好。”
高郁之看着慕然，眼光淡淡，抱着胳膊，笑了一下。
慕然便飄飄然的跟着他進屋了。
慕然正色道：“我想過了，你之前也覺得我很好，我現在覺得你也不錯，要不我們倆試試？”
高郁之：“？”
他在中毒期間的記憶并不連貫，甚至稱得上隻在半夢半醒之間，因此對于自己無意識撒嬌的事情，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
他以為自己在慕然心裡仍然是個冷淡無趣的人。
于是高郁之挑了下眉：“可以啊，我每個月給你百兩，你也随叫随到就行。之後收拾好行李，随我回京城。”
“你把我當什麼了？”慕然抿起嘴，很不高興，“咱倆都患難與共好幾次了，雖然是在你夢裡。”
高郁之表情不變，吐出一句十分絕情的話：“可我隻喜歡你的臉。”
這話說起來可夠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