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之：“可能要幾年時間。”
慕然不說話了，于是四周寂靜下來。
慕然的聲音過了一會又傳過來：“那我呢？”
慕然：“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是認真的嗎，你們有錢有權的人都玩得花，你是不是隻想把我養在江南的宅子裡。”
你是不是對我，根本不是真心的。
高于之不說話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壓根無從辯解。
高郁之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慕然的？
起初是那張臉。
見人三分笑，和江燕宛一樣，是很愛笑的人。
自從遇見那天起，高郁之麻木枯燥的，被掌控的生活似乎變得有了一些波瀾。
高郁之被藥物掌控的時候，記憶中有些事情模糊不清，隻是記得自己在江南喜歡過一個人。
那種模糊感持續了一個多月，可夢中總有個身影來回晃，他用盡全力去看，終于看清楚他是誰。
高疏舜以為他已經不記得了，很多事情會随着藥物流入血液而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第一次記不住江南的事情，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惦念江南時，所有的記憶都像蒙着一層毛玻璃。
他伸出手，拼命去抓，記憶中人的身影卻如同泡沫一般，隻留下一樹桃花，從他心頭簌簌地落下。
桃花下的人，素白衣服，回過頭，面容模糊不清，下一秒，鮮血從那人四肢百骸流淌下來。
高郁之被滅頂的恐懼籠罩，他醒過來時，黏膩的墨色如同潮水般撲向他，仿佛一隻無形的巨獸，淹沒，吞噬。
高郁之不知道，如果還有下一次，他能不能醒過來。
他會不會徹底忘記，那人是誰。
高郁之對着牆壁猛地砸過去，鮮血裹着那些混沌不清的記憶席卷了他。
藥物讓他變得有些遲緩，他收回手，又是一拳。
大概骨裂了，指縫尖銳的痛密密麻麻地紮過來，藥物侵蝕的掠奪感才逐漸變輕。
高郁之在一次一次的夢裡反複想起慕然，想起一切。
他不想忘憂，他連所有的關于慕然的痛苦和不幸都想要記得。
那種鮮明的感覺，在他一潭死水的生活中從未有過，波瀾壯闊，驚世駭俗，洶湧的浪潮吞噬了他，一種滅頂的快感讓他上瘾。
他甚至覺得，即使在慕然面前暴露軟弱，也沒什麼。
會被接納，會被擁抱，會有人說别害怕。
“你對我，是很重要的。”于是高郁之對玉佩那邊的人回答。
“隻是很重要啊。”慕然說，“不是最重要嗎？”
高郁之盯着玉佩的光，靠在床邊，他的頭枕在床上，微弱的光芒将他整個人籠罩起來。
高郁之緩緩閉上眼，笑了起來。
“你來的話，我們要悄悄見面。”
“這麼見不得人？”
高郁之說：“嗯，喜歡嗎。”
他們聊天的時候，慕然身上還紮着針，苦澀的藥的味道蔓延在整個屋子裡。
蕭木白坐在不遠處，皺眉聽着他們倆聊天。
這一年對慕然來說，比高郁之更加痛苦。
他像一團軟骨動物，因為劇毒連站立都做不到，一開始複健的時候，像條無骨的蛇，或者更惡心的下賤的東西。
慕然十三歲下山，精彩絕豔，短短時間内成為盛極一時門派的首徒，天天吆喝着自己心懷蒼生，要拎着他那把破木劍雲遊四海。
現在卻因為陰謀詭計成了個半殘之人，拖着病骨，無處去，無可解。
好不容易，支撐着他的身體站了起來，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玉佩熄滅以後，蕭木白問：“你這個身體怎麼去京城？”
慕然說：“已經一年了，我再不去，他真要被他爹攥死在手心裡了。”
蕭木白：“你的身體撐不住，你要死在半路才是真的徹底失去他。”
慕然笑笑，現在的他更像個雪人，銀白色的頭發猶如撒下一層月光。
“如果我死了，他會一輩子記得我的，其實也不是壞事。”
蕭木白往藥罐裡又塞了兩味藥：“你說這話，真不負責任。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呢？”
“這個世上，我們才是彼此相伴最久的人。”蕭木白說，難得正色。
慕然便也說：“那你就回山上求師祖，他是個心軟的，隻是看不慣我，你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他還會不讓你回去？”
"自古沒有回去的先例，下了山，紅塵牽絆入了骨骼，怎麼再回去，回去了，也成不了仙。"
慕然已經沒有在聽了，他滿心滿眼想着高郁之，嘴邊哼出首不成調的曲子。
蕭木白看慕然的樣子，他坐在椅子上，眼睛裡帶點悲傷，嘴角卻是往上的。
蕭木白無聲無息地出去了。
那天晚上，慕然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夢裡，不可思議的那個人就站在眼前，猶如隔着千山萬水，紅塵滾滾，世界的一切都變成一片寂靜的空白。
隻有他，獨立在千山萬水之外，自成一撇。
慕然伸出手，仿佛什麼都沒變，張開懷抱：“想我了嗎？”
高郁之站在原地不動，隻是哭。
高郁之對他說：“太好了，這次一定不是幻覺。”
這一次，和一年的每個日月都不一樣，和每次夢境中的泡影都不一樣，慕然是真的回來了。
下一秒，一個懷抱将他擁抱，一種陌生的藥的苦澀味道蔓延開，高郁之在這種藥香中閉上眼。
他們享受着片刻，隻屬于他們的溫存。
“真奇怪。”高郁之說，“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呢？”
“不是見色起意嗎？”慕然的聲音帶着笑。
“好像不是。”高郁之回答。
“你這一年，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嗎？”慕然問。
“有，我還胖了。”高郁之回答。
“可是你的黑眼圈好嚴重。”慕然摸了摸高郁之的眼底，一片青黑。
“我不在的話，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