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之如同看一團空氣般掠過,連輕蔑都沒有,徑直走了過去。
“快點,來人,抓住他。”蕭景容喊道,多數人察言觀色,無動于衷。
少數人動了,門外又湧進黑壓壓的士兵。
高郁之的劍已經架在蕭景容脖子上。
“我是皇帝,這裡是皇宮,你要幹什麼?”蕭景容顫巍巍縮在地上,抱住頭,竭力往一旁側。
“我說你是,你才是。”高郁之面上浮現出一層冷笑。
黑壓壓的士兵沖進來,中間讓開一條縫隙,杜嘉然撥來人群,走進來。
身後還跟着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形銷骨立,衰敗而蒼老。
可眼睛卻如同暗夜裡的鬼魂一般明亮。
老人蒼老的臉上咧開一個笑。
“想我了嗎?”
“我可是想死你了。”
杜嘉然站在高疏舜旁邊。
滿朝嘩然。
這些人聚集在這裡,無疑宣告了一個事實:蕭景容默許了這一切,他在暗中謀劃,要讓高郁之死。
今天,不是高郁之死在這裡,就是蕭景容被高郁之殺死。
高郁之氣笑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諷道∶“我要防備的,從來都不是外面的敵人,而是身邊的人。”
“枕邊人,眼前人,愛我的,我愛的。”
“為什麼都希望我不得好死?”
他想起過往種種,太醫那句八字克身,他體内流淌的至陰之血,似乎已經在最開始就向他指明了結局。
衆叛親離,天生不詳。
他想,如果他真是閻王投錯了胎,要來人間走一遭,能不能讓他回他的陰曹地府,也好過在這裡受這些陰謀詭計。
他想着,摸一摸臉上,濕漉漉一片。
蕭景容坐在地上,手撐着,脖子上還擱着把劍,可隻怔愣地看着他,張了張嘴。
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高郁之哭。
高郁之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
他以為,高郁之是沒有眼淚的。
他心底升騰起一片恐慌,幾乎想要放棄眼下的計劃——他不想抓高郁之了,他更不願意把高郁之送給慕然。
他想,有沒有其他辦法,能讓他和高郁之一起活下去?
就像小時候一樣,在宮裡,他們也是相依為命的。
可是,他沒找到那個兩全的方法。
有一雙無形的手,或者說有人,惡意地逼迫他們,讓他們彼此決裂。
他于是覺得胸口中有一股氣支撐起他來,他對着高郁之大吼道:“不是我,不怪我,跟我有什麼關系!???是有人逼我的,慕然,是慕然!!如果沒有他,我不會……”
他捂住眼睛,任由高郁之的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劃過一個口子,他似乎想要比高郁之表現地更撕心裂肺一些,更痛苦一些。
士兵們伸出手,伸出兵器。
他們無視那把架在帝王脖子上的刀,隻是以生擒高郁之為第一目标。
高郁之收回劍,劍身劃了一道弧線,向後擋,他的手腕飛速翻轉,行雲流水的劍招頃刻間卸下數人的兵器。
他意識到這是一場對他一個人的甕中捉鼈,居然想要硬生生殺出重圍。
“夠了吧。”杜嘉然擋在大殿門口,“你真以為,就憑你一個人,能改變得了什麼?”
“你誰也救不了,你現在能做的最有價值的事,就是自己引頸受戮,讓慕然殺了你,或者折磨你,來為景朝換取最後的時間。”高疏舜在輪椅上,緩緩道。
他被高郁之關在暗無天日的護國公府軟禁太久太久,高郁之不折磨他,隻是讓他在周而複始的等待和零星的希望裡掙紮。
始終不肯給他解脫。
高疏舜厭惡高郁之,正如同他厭惡他自己。
高疏舜認為,他們身上有着最一脈相承的血液。
高郁之和他一樣卑劣,不擇手段,泯滅人性。
可是,高郁之是有軟肋的。
而且,有很多的軟肋。
高郁之握着劍垂下手,他愣了愣,像是沒聽明白高疏舜的話。
“所以,慕然要我。”
“你們要把我送給他?”
“作為一個叛徒,一個叛國者。”
“……對嗎?”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滿朝文武沒一個能擡得起頭的。
年邁的花白胡須的文臣,魁梧的武将,純臣,佞臣,正人君子,卑鄙小人。
所有人。
沒人直視高郁之。
他們心知肚明。
他們默認了,達成共識了。
他們要拖延時間,用高郁之的命去拖,無論處于什麼目的。
這對他們來說,最方便,最沒代價。
對高郁之來說,竟然也是最後的辦法。
最後的,死馬當活馬醫的辦法。
高郁之歎了口氣,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卸了下來,他扔下劍。
當啷一聲,他把劍踢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