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墜入山坳,梵音伏在他背上,能清晰聽見胸腔中急促的心跳聲。
“下馬。”魏铮攬着她滾進岩縫,玄甲擦過青石迸出火星。宋今越的襦裙卻不慎勾住荊棘,一陣裂帛聲後,便露出腰間青玉禁步。
三匹灰狼自灌木叢現形,幽綠獸瞳盯着玉玦。魏铮突然咬破指尖,血珠彈在陌刀蒼狼紋上:“這畜生,倒比兖州官員識貨。”
刀鋒上映着月色,劃出一道弧光,頭狼頸間金鈴應聲而碎。
雨砸在玄甲上的聲響,猶如戰場上刀光劍影。魏铮背着梵音大步沖進山洞,散落的青絲順着手臂纏繞上他的脖頸,撓得人心癢。
“别動。”魏铮扯下浸透的披風,玄甲鱗片擦過她濕透的襦裙。梵音背抵着冰涼的岩壁,看他在黑暗中摸索火石,腕間銀鈴随着動作輕響,方才被劫匪扯斷的鍊子還纏在他刀柄上。
"你背後的弩箭要化膿了。”她拿出金瘡藥走進蹲下,借着火光照亮他脊背,看清猙獰的傷口。
魏铮皺眉,倒吸一口涼氣,宋今越看着他這副模樣,不自覺紅了眼眶。
山洞深處突然傳來碎石滾落聲。梵音擡手時外袍滑落半肩,腕間銀鈴蹭上魏铮欲拔刀的手,安撫道,“是山洪。”
換好藥後,兩人就這麼依偎着取暖,洞穴深處似有暗泉,淅淅瀝瀝水流聲使得魏峥無法入眠,幹脆守在宋今越身旁。
洞外雨幕漸稀,這赤焰駒竟從外頭叼着半隻野兔回來。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官道兩側的垂柳上還凝着露水。
魏铮策馬轉過山隘時,正撞見李承胤的玄色辇轎停在十裡亭外。
梵音伏在他背上,晨風掀起她松散的青絲,發梢掃過魏铮玄甲縫隙間未幹的血迹,兩人影子在地上交纏。
“魏将軍好大的陣仗。”李承胤掀開車簾,玉扳指叩在楠木窗沿,“抛下皇子與虎贲軍不管不顧,去救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梵音翻身下馬間隙,鵝黃官袍下擺裂開寸許,露出昨夜倉促包紮的絹帕。
李承胤覺着紮眼,忽然伸手勾住她腰間玉帶:“禦筆這身官服,明日換套新的。”力道不輕不重,恰好扯松了魏铮親手系的止血結。
賈無忌呈上托盤,盤中疊着套月白錦袍,梵音垂眸接過。
李承胤道:“啟程,兖州官員該等急了。”
兖州城門的百丈紅綢在晨光中如血浪翻湧,青石闆上零零散散落着桃花瓣。
兖州新任刺史劉昶率衆官跪在城門洞下,绯色官袍連成一片灼目的霞紅。
……
刺史府的夜宴懸着琉璃燈,梵音的月白官袍被映得如浸在星河裡。
梵音壓低聲量與魏铮交談,“這刺史府的手筆也愈發大度,都快趕上皇宮裡的席宴,聽聞在我們來之前,這兖州刺史派人圍了元城,如此做派,簡直不将聖意放在眼中。”
樂師撥動箜篌的瞬間,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撞開獻舞的胡姬,枯枝般的手攥着卷泛黑的帛書,直撲向李承胤的食案。
“青天大老爺!您要為我做主啊!”嘶啞的喊聲割裂了弦樂。魏铮的陌刀橫在禦前,卻見那老婦突然撕開衣襟,褴褛的麻布裡裹着具嬰孩骸骨,森森白骨上刻滿蠅頭小楷,“兖州刺史草菅人命,至百姓不管不顧,實乃不配為人父母官!”
梵音駭然,但也很快鎮定下來,思來想去,這刺史府重兵把守,怎麼會突然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給闖了進來。
“三年前禦河改道,他抓了城内幾百小童祭祀,稱是為民祈禱,随後我兒被充作人樁......”老婦跪在地上,指甲狠狠摳進青磚縫,“他們聽信巫師讒言!用童男童女的血混進堤壩泥漿!”
梵音心下疑慮,魏朝為方便分别賤籍,會在她們耳後刻字。
她上前伸手挑開老婦亂發,露出耳後黥着的"工"字刺青,這正是河道衙門的苦役印記。
刹那間,滿堂燭火被一陣狂風吹得齊齊爆芯,頓時隻剩月光寂寂。
暗處忽然飛出銀針。魏铮旋身将梵音護在身後,陌刀劈開暗器,但禍及三根梁柱,頓時碎木如雨紛落。
可那老婦卻似癫狂,抱着白骨撞向燈架:“那碑文都刻在我孩子骨頭上!大人為我做主啊!大人為我做主!”
禁軍刀鋒架住老婦脖頸的刹那,梵音見事态危急,起身直呼,“臣請殿下親驗童屍!”
魏铮的刀尖抵住劉昶咽喉,滿堂官員見狀皆是慌作一團。見虎贲軍魚貫而入,便紛紛不敢動彈。
又見廊下百名衙役的佩刀,柄柄纏着褪色的長命鎖。
梵音與李承胤不知,民間有傳聞,拿小兒自小佩戴的長命鎖,可有康強逢吉,遇難呈祥之效。她們不知其中深意,隻暗罵這群衙役愚鈍,白白送上證據。
看來這老婦所言未必是假。
李承胤冷笑,起身時玄色袍角掃翻酒樽,對着劉昶“劉卿備的接風宴,可真叫本王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