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寶扇卻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顧長浔。
她的手緩緩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終于完全确定自己是回到了從前。因為這一路的事情都跟她以前經曆的一模一樣,隻是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顧長浔是誰。
皇四子,顧長浔。
這個在大夏人人提之而後怕的名字。因并非祥胎,所以一直被冠以母姓。此人生性涼薄,心狠手辣,但是無論風評如何差勁,大家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大夏的一座大殺器。他幼年被送去燕國做質子,曆時十三年。在燕國,屢戰屢勝,立下不少戰功。但是秦寶扇在意的不是這些,她隻在意一點。
四皇子顧長浔,反了。
他大開城門,帶着叛軍殺進了皇城。血流千裡,伏屍百萬,弑兄殺父。
她秦家,她的父親和兄長說到底還是得罪了聖上,而如今唯獨能保住他們的人,怕不是隻有……,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精神,秦寶扇定定地看着遠處那扇門,就像是看到了生門一般。哪怕是一場夢,哪怕隻有一絲機會,她都要試一試。
“做什麼?别動。”秦寶扇喘着氣剛要邁步就被人扯住了,“頭兒說了,你,你就站在這裡,沒你躲雪的地兒。”
“我……”秦寶扇皺眉,她本就被凍得臉頰通紅,頭疼欲裂,被這麼一拽倒是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我頭疼……”然後一頭就倒在了雪地裡。
看到這裡,本來還悠悠閑閑一邊喝酒一邊看美人的領隊噌地站了起來,直接拽翻了烤東西的鐵架。這要是鬧大了,他可沒法收場,誰知道這大戶人家的小姐這麼經不得折騰,“快!快送到屋内去!”
“好,”手下馬上答應,但是又想起什麼,“頭兒,那偏房沒火。”
“生火,生火,你這個蠢材!”
可這一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響動卻驚動了門内的人,裝了一個多時辰孫子的樓校尉鐵青着一張臉,挾着一股木炭燃燒的暖風兩三步走了出來,一巴掌拍在了領隊臉上,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樣子,咬牙切齒,聲音卻很低,“怎麼回事,趕着回家生孩子嗎這麼着急?聲音再大一點生怕裡頭聽不見?!我難道沒告訴你今日來的是誰……”
“頭兒,我……”那侍衛也自知做錯,他本也沒想太過分,就隻想讓秦寶扇在外頭多待片刻,畢竟昨日才收了人一袋銀子。可誰知就這麼湊巧?他本想找個借口,但是随即就見着樓校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指着被衆人擡着的秦寶扇,手都在抖,“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她……她不就是秦家小姐嗎?如今下獄了,是個罪人,還,是個瘋子。”
樓校尉氣得快要暈厥,“蠢貨,她幾天前就同蕭大人完婚了,隻是礙着秦家的事沒有放出風聲,是官眷,官眷!好,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這個女人,你給我救回來。這個地方,肅靜。你,愛死哪兒死哪兒去!”
領隊已經被吓得魂不附體了,他隻知道找他對付秦寶扇的是林家的人,在京中也是有權有勢,他也知道本來蕭家和秦家有婚約,可是他沒有聽說蕭家什麼時候辦了喜事啊。他摸着臉,示意旁邊的人将秦寶扇帶回屋内,但是猝不及防地,一道尖利的宦官聲音傳來,“樓校尉,王爺吩咐,進來回話。”
領隊這下可更傻眼了,雙腿都開始顫抖,王……王爺?
那位……王爺?
于是他忍不住朝屋内主位看了過去,他看不真切對方的臉,隻能看到對方身着玄色鑲金的衣袍,上面繡着虎嘯于林的圖案。
灰色重重疊疊的簾幕布把那人的臉遮住了大半,但是依舊能看到堪稱完美的下颌。
那人的手上帶着幾顆華麗的寶石戒指,據說是聖上所賜。為了彌補在外流離的兒子,皇帝将整個皇宮最好的寶貝流水似的往他的府上送。
那男子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聲音平淡有力,沒有任何情緒,卻又好聽異常,“怎麼?外頭的事,本王聽不得?”
樓校尉整個人就像是被點穴了一般,僵硬地轉過身去,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殿下誤會了,無甚大事,隻是下屬不中用,微臣知罪。”
“進來回話。”
樓校尉隻得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去,在心中權衡半晌,最後還是說了實話,“外頭……暈了一個遊街的女子。”
對方似乎品了品樓校尉方才的話,才道,“什麼女子,居然讓你們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是……蕭大人的家眷。”
“哦?”那平淡的聲音往上揚了揚,“哪位蕭大人?”
“禮部侍郎,蕭珩蕭大人。”
顧長浔聽了,不動聲色地擡了擡眼。與此同時,在座的所有人都往前拱了拱,後背發涼,準備随時下跪,“蕭大人的字,寫得好啊。”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聲“好”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吓人得很,而誰都知道,最近參顧長浔的本子很多,而其中最長的那本,正是來源于禮部侍郎蕭珩。
“殿下息怒。”衆人齊聲。
顧長浔卻是笑了,“衆位大人說笑了,息怒?何怒之有?蕭珩大人乃我朝新貴,國之棟梁,既然這是他要保的人,孤自當,照拂一二。”
等到秦寶扇有意識的時候,隻聽到火盆裡噼噼啪啪的聲音,迷蒙間,有人在自己上方的台階之上端坐,錦衣華服,居高臨下。
她好像,很久都沒有吃過飯了。以往遊街就是一天,中間不會有吃飯的時候。再加上有人從中為難,她們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方才裝暈,直接變成了真暈。
而此刻,一個輪廓俊美的男人正慢條斯理地拿着小刀,切下一塊烤肉在她跟前細細品嘗。
那酒肉的香氣混着暖香直撲秦寶扇的口鼻。
她好餓,真的好餓。
而突然間,那人便起了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秦寶扇喉頭微動。
樓明在下頭坐得十分尴尬了,剛才又因為女囚遊街出了失誤,所以主動舉杯,想要喝酒賠罪。但是下一瞬間,他就看見了讓他吓得魂飛魄散的一幕。
不知道什麼時候顧長浔走下了台階,到了秦寶扇面前。而秦寶扇這個不要命的,正一把拉住了顧長浔的衣裳下擺往上爬,“大膽!”
秦寶扇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隻愣愣擡頭看着眼前的人還有那塊肉。但是就是看不清楚。隻覺得自己熱得很,而對方的體溫像是比平常人低。她就像是抓着救命的浮木一般尋着烤肉的味道往上爬。然後她就看清了對方的臉,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啊,秦寶扇恍惚間愣住了。
這算是她這一輩子見過最好看的臉了。
眉飛入鬓,薄唇泛紅,本應該是一副風流長相,但是在他的神情下,卻顯出一股森冷冷的意味。
這一下把她驚醒了,她突然間記起來自己在前世的時候其實也遠遠的見過這張臉,但是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站在人群之中,似乎眼角都泛着紅色的那種妖冶。妖冶,卻又沉靜異常。但是一擡眸,就能露出能殺人一般的狠戾。而這一輩子,他的長相依然那般出挑,隻不過那層妖冶似乎在眼中消散了。更像是一隻來自地獄裡的陰鬼。
那陰鬼冷神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件極髒無比的物件,“蕭大人的家眷,很是熱情。”
她這才猛然恢複神志,一陣燥熱從秦寶扇的臉上升起,卻又很快被她壓制下去。她像一隻立群的幼獸,一雙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對方。
“放肆,你快些退下!”樓明已經急得快跳腳了,他方才就想沖過去把秦寶扇扒下來,但是人姓顧的不讓。私下這樣還好說,這周圍這麼多人呢。這兩個活祖宗,一個投懷送抱,一個不推不拒。他能惹得起誰?那姓蕭的和姓顧的他惹得起哪個?
秦寶扇騎虎難下,轉頭卻隻見她迅速搶過對方手裡的烤肉吞下,狼狽後退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氣呵成地行了一個大禮,“殿下恕罪,民女實在餓了,多有冒犯,還望殿下寬仁。”
這一系列動作,讓人根本不相信是秦寶扇做出來的行為。
一個大家閨秀啊,如今為了搶一塊肉,如此失儀。
她不用看周圍,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但是因餓冒犯,總比無故冒犯,好很多。
那人卻半天沒有回應。
她就隻聽到一聲冷笑,“是個瘋子。”
于是衆人接着聊天,恭維,還看了一曲劍舞。
秦寶扇不知道跪了多久,跪到自己就像一隻從冰窟裡被撈出來的幼獸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跪姿,渾身顫抖,隻能改用手肘撐在地上。垂頭從淩亂的發絲之間往外看。
那就是四皇子。
後來讓天下聞之色變的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