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空思慮上輩子的感情,隻是拼命在腦海裡想關于顧長浔的消息,真的很後悔上輩子怎麼就不多打聽一點。
在她的印象裡,她隻覺得對方就是一個與她無關的怪物而已。大逆不道,殘忍嗜殺,卻極能打仗……等等,她靈機一動,極能打仗?
她正想到這裡,柴房的門被人吱呀一聲打開了。
兩個丫鬟身後,一個穿着碎花藕色衣裳,披着一身白色狐裘的清麗女子從門中緩緩走了出來。
那女子着淡妝,戴着琉璃耳墜。隻是哪怕是冬日了,她領口還是低低地開着,露出一片光潔起伏的玉膚。
她面上帶着天真的笑意,看着她,言語裡卻是藏不住的趾高氣昂,“秦四小姐,别來無恙。”
秦寶扇有一瞬間怔忡。
秦四小姐,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
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
府門後一個女娃娃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的那一群小孩玩耍。
“小姐怎不出去跟他們一起?”阿嬷低頭問。
聽到阿嬷的話,幼年的秦寶扇想了一會,鼓起勇氣邁出門出去。
“是秦四小姐!快跑!”
那一群小孩像是見到瘟神一般四散而逃。秦寶扇另一條腿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就見到這副場景,她瞳仁大睜,裡面陡然盈滿了水氣,趕緊退了回去。
阿嬷見狀趕緊低頭,“是奴婢錯了。”
“沒有,”幼年的秦寶扇趕緊搖頭,小手摸摸慈愛的阿嬷,“阿嬷不要這麼說,阿嬷沒有錯。”
“我陪你玩。”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秦寶扇轉過身去,就隻見一個大約比她大兩三歲的少年,眼睛裡亮晶晶的,很好看。和那些喜歡惡作劇的男孩一點也不同,看上去就是很照顧人的小哥哥。
在他的身後站了一個瘦小的女孩,比她還小,隻露出一張臉,怯生生地看着她,見她在看,男孩便磊落笑道,“我叫蕭珩,這是我的表妹林七,我們陪你玩。”
這是他們三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秦寶扇同蕭珩關系很好,同林七卻不然,因為她總是覺得林七刻意回避了她很多,但是愛屋及烏,她自然也是将林七當作妹妹來看待的。
直到後來,林七看着她的眼神日益陌生并且充滿敵意。再後來,便是主動向她炫耀她要嫁給蕭珩這件事情。不得不承認,上一輩子那個時候,秦寶扇聽到這個消息隻感覺痛心疾首、撕心裂肺。
但是如今,她能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個事情,隻覺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林七特别喜歡自己送的衣裳首飾,模仿自己的穿着打扮,乃至後來許多人都說林七和她長得有些相似。再或者,後來她和蕭珩定親之後,林七經常不合時宜地出現,拉着她去逛街看戲……
“聽說姐姐今日演了一出大戲!”林七站在她面前,一雙大眼睛裡全是好奇。
秦寶扇卻也沒說話,安靜地等待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那姓顧的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啊?”她緩緩在婢女方才擦幹淨的凳子上坐下,緩緩看向秦寶扇,語氣和軟,“你居然去貼着他?你當真不把蕭珩哥哥的面子當一回事。”
見秦寶扇沒有什麼反應,她似乎覺得不太樂意,伸出腿将秦寶扇面前一根木柴踩斷,笑道,“還是你因為我搶了蕭珩哥哥,你生氣了啊?”
“何必呢?姐姐,”她撿起那截斷掉的幹柴,抵在了秦寶扇的臉上,緩緩劃動,“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隻要你好好求求我,我自然也會幫忙,讓你不受那麼多苦。你卻自甘堕落,堂而皇之地下賤。你知不知道,蕭珩哥哥聽到這件事之後把你們的定情信物都扔了。”
她開心地笑出聲來,言語愈發放肆。
她就是要趁此機會将秦寶扇心中的希望一點一點掐滅掉才痛快,“秦寶扇,蕭珩他不要你了。他隻屬于我,從小到大,他都隻屬于我。你就是個賊,不過就是你的家世好罷了。為了鞏固蕭家的地位,他不得不跟你虛與委蛇。如今你父兄大逆不道,生死都成疑,你還拿什麼跟我争?”
秦寶扇的臉被劃得生疼,但是整個人卻沒有什麼情緒,她也隻是緩慢而清醒地看向對方。
她的眼神林七有些看不懂,但是她卻隻覺得秦寶扇變了,她的眼神沒有像從前那般的害怕,不甘,或者是還殘存着一絲希望。反而像個……死人,不,死而複生的人,“林七,我如今沒功夫,我們之間的賬,我日後再跟你算。”
林七卻是笑了,“姐姐還有什麼本事同我算賬?”
秦寶扇也不答,她看着對方,卻透過對方看到了上輩子林七的那張猙獰兇狠的臉,林七拿着刀子,用盡全部的力氣,往她的心口刺了進去,“秦寶扇,你個賤人!你都髒成這樣了,居然還有人要你……”
秦寶扇閉上眼睛,從回憶中抽離開來。再睜開的時候,裡面的仇恨已然不見,隻是空空蕩蕩地不見一絲情緒,秦寶扇反問,“看夠了麼?”
“什麼?”
“我的臉,你看夠了麼?”
林七一時弄不明白秦寶扇這句話。
“好看麼?”秦寶扇接着問道,然後看着對方露出一絲微笑,“記住了,我的臉,蕭珩喜歡。你要模仿得再像一些。我的語氣,也沒有這麼刻意,你要再注意。”
林七的臉色瞬間便白了下來,臉上的笑意也不見。手上的木柴被攥得越來越緊。
“林七,我最後再好言勸勸你。你生來苦楚,母親不受林大人待見,于是你出生後,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就叫林七。”
“你從小被兄弟姐妹姨娘欺辱,沒有人看得見你,除了蕭珩。自然就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
“如今他說要娶你,你便以為得到認可了。你真可憐,你渾身從上到下,那件衣裳配飾不是與我相似?所以你覺得,他是真的想要娶你?”
“即便是他想要娶你,你走出去,問問旁人,你就問他知不知道你是誰?你猜猜他能認得出你林七嗎?左不過一句蕭夫人。林七,如今的你,比我好上幾分?”
“失了蕭珩的可憐,你什麼都不是。你甚至比我更慘,我好歹還是顆棋子,你呢?連棋子都不算。若是你今日身死,他明日便可以娶你的姐妹。若是我身死,他還要被問罪。如今你卻跑來這裡跟我耀武揚威?我看,你不僅可憐,還蠢笨,不僅蠢笨,還下作。”
“你——!”林七再也控制不住,擡手就要在她的臉上劃上一道,卻被身後的人攔下。
“秦寶扇,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人!給我打!掌她的嘴!”林七幾乎是銀牙咬碎般說道,她最恨的就是旁人提及她這些痛處。
秦寶扇卻是絲毫沒有懼意地看着她,她說的就是事實,哪怕嫁進了蕭家,林七的日子也不好過。
若是放在上輩子,她秦寶扇是決計講不出這些話的。不是不會講,她心裡比什麼人的明白,隻是她很讨厭戳别人的痛處,不想傷害人罷了。
但是這些人,可值得她忍耐半分?“你大可傷我一次,最好劃花我的臉。看蕭珩介不介意。明日遊街,我出去一行,全蕭府都得受人指摘,何況是你?”
“林姑娘,”身後有一個老奴走上來,低聲道,“确實打不得,這如今是朝廷侵犯,身上每一道傷都是要交代的。她但凡喊一嗓子……再說,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姑娘何苦跟她置氣?”
“你……”是啊,哪怕就是動一下,讓蕭珩知道了,她也拿不準對方是否會生氣。林七氣得手都在發抖,頭上發飾叮當作響,一雙眼中全是恨毒,“你給我等着!”
呵,等什麼?四天後的那一場噩夢麼?
這一群人走後,秦寶扇看着那一輪皎月,又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的阿兄和阿爹還活着,兩個大男人,幫她在院子裡頭撲蝴蝶。那蝴蝶到她手上,她又覺得那蝴蝶可憐,怕弄傷它,幫它呼呼後就把它放了。阿兄氣呼呼地走過來,“小妹,你這不是耍我,那哪天我把蕭珩那小子拽過來送給你,你也放手嗎?”
“不,不不,”她又羞又急,最後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他不一樣……”
然後她就醒了,大哭了一場。
哭完又笑,看着自己手上的傷口,“他有什麼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