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旭日初升。
安京城的百姓清晨一推開門,便知道今日是個好日子。
街坊鄰裡一大清早就被明園的鞭炮聲吸引了。
府外有孩童撿了還未炸開的爆竹,嬉笑玩耍。
明園上下張燈結彩,曲水流觞。因着是娶側妃,沒有大辦,但是滿朝文武,王公貴族幾乎也是邀請了大半。
從清早開始,貴客便絡繹不絕地上了門來。
别看董青平日裡不苟言笑,辦起這種事也是有一手的。秦寶扇将被風掀下來的紅綢挂好,就聽見旁邊幾個小丫鬟興奮地說着,“你們瞧見沒,華矢姐姐今日的妝容美得很,那話怎麼說來着,叫不可方物。”
“那可不,就姐姐今日用的胭脂,據說要二十兩銀子才能買一盒。”
“還姐姐,今日過後,可要改口了。”
“對,對,側妃說了,我們可都是她曾經在府中的姐妹,以後定會給我們加月錢……”
她們熱鬧她們的,秦寶扇拂開被風吹到她面上的紅綢,端起一份精心擺過的果盤,醞釀了好一會,才将它放在托盤上。
她生硬地勾起一抹微笑,端起來往廚房外頭的石廊上走。
石廊是建在湖上的,湖上開着碧綠的荷葉。曲水流觞就在湖邊的一個綠蔭之中。她月白色的裙擺一步一步掠過石欄,往那個方向走去。
不出所料,她出現在衆人視野中的時候,本來還在吟詩作對或者寒暄笑鬧的人都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衆人隻見着原來安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如今一身粗布衣裳,局促地端着托盤站在他們眼前,這可比吟詩作對有意思多了。
“诶诶,你看,這不是秦寶扇嗎?”
“是啊,這不是秦小姐嗎?聽說……”
衆人慢慢都安靜下來看她,有看笑話的,有覺得尴尬不知如何打招呼的,有還不知道她是誰,急着問旁人的。
但是究其根本,這裡大多數人,她都是認識的。有許多從前要向她父親和哥哥行禮的人,還有他們的家眷。甚至,這裡頭還有她的遠親。隻是秦家此事一出,大家談及色變,就是想要施以援手都無能為力,隻能選擇明哲保身。
秦寶扇乖順地微微低頭,嘴角禮貌彎起。她穿過衆人,走到一個席位面前,将托盤放下,自己再跪下,将托盤裡的吃食一樣一樣端了出來放在桌案之上。
因她低着頭,隻能看着對方華麗的金褐色衣裳下擺以及垂下來的玉牌,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林”字,“林大人,請用膳。”
林濤,林七的父親。
秦寶扇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他,畢竟他明擺着是大皇子的人,而且他女兒,如今是蕭珩的妾室。近來大皇子和顧長浔不睦,她明面上又是蕭珩的逃妻,怎麼樣都不會想來淌混水。可是她忘記了,林濤近來成了招待燕國使臣的執事官,怎麼樣,都得出席一趟。
而方才翠竹巧妙地将伺候林濤這席的活交給了她,笑吟吟地說林大人大方,服侍好了有好處。
她明白,她就是想讓她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她偏不。
“哎,”林濤一聲唏噓,去拉她的手,“寶扇,快起來快起來,伯父哪忍得見你如此。你父親哎,也是咎由自取。可連累了你這個無辜,這麼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如今卻要跪在我面前伺候。這怎麼像話,伯父于心不忍啊。”
“伯父哪裡話,”秦寶扇不動聲色地抽開手,接着擺盤,“人生本如飄萍,有時富貴,有時貧困,自然也是常态。”
她這話,倒是激起了在坐一些受過苦難的權貴的共鳴,再加上她雲淡風輕的态度,讓人感覺倒是高看了這秦家小姐一眼。似乎也并不是傳說中的隻會哭的廢物點心。
“我聽聞林家小輩,尋常也是這般伺候伯父,您既認我這個小輩,那我伺候您用膳,自然也是本分。”
這話一出,林濤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她從哪兒……他頓時就明白了,林七那個蠢貨,怎什麼事情都往外說,“那定是道聽途說了,快起來。”
秦寶扇起身行禮,“大人慢用。”
這一上午,她似乎比新郎新娘還受關注,畢竟她如今算是安京城裡最沒臉的女娘。
對旁人的議論,她開始還覺得難堪,後來聽多了,開始便有些麻木了。
“瞧着沒,手上的鞭痕。”
“要了身子,卻連一絲體面也無,跟那勾欄院子裡頭的也沒兩樣。”
“一女侍過二夫,也算是賺了。”
“诶,也不知蕭家來人了沒有?”
“怎麼可能回來?”
當然,也有可憐她的境遇,想要為她打抱不平卻礙于場合對象無法出手的。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該幹的活都好好幹完。就又聽着一個女子小聲朝着旁邊的女子道,“你瞧她的走姿,都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