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揚州,孟照螢沒急着去鋪子,而是先買了處宅子住下。
過了幾日,青石闆路已經被春雨洗得發亮,空氣中滿是濕潤的泥土腥氣,她才帶着賀銘和雪萍前往「錦繡坊」揚州上下分号。
她前腳剛踏進「錦繡坊」其中一家分号的門檻,便被一聲男人的冷笑釘在原地。她停住腳步,掃向聲音的來源。
“東家怎麼想的,竟然派個黃毛丫頭來查賬?”賬房先生從算盤後擡起三角眼,指尖敲着泛黃的賬本,“這大小姐養在閨中多年,既沒經過商也沒算過賬,她看得懂賬本嗎?一年三十六筆爛賬,怕是她算到明年也理不清。”
身穿雲錦的男人站在賬房先生旁邊假意幫襯道:“不管大小姐看不看得懂賬本,以後她才是咱們揚州「錦繡坊」的東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仔細你的話被人聽去,第一個拿你開刀。”
賀銘正要上前,被孟照螢擡手攔住。
她徑直走到櫃台前,蔥白指尖劃過積灰的綢緞,好像是來看貨的普通顧客。
“這位小姐想要什麼樣的布匹?可需要我為您介紹一番?”身穿雲錦的男人,正是此店的掌櫃王富海,他的聲音帶着谄媚,眼神閃爍不定,似是要試探她的深淺。
孟照螢擺擺手,直接亮明身份:“想必這位就是王掌櫃吧?來揚州前,母親可是好生誇了您一番。說您啊,一個人抵得上兩個人,将「錦繡坊」兩間分号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像城南的「清漓齋」,最多下個月就要閉店了。”
王掌櫃肥厚的眼皮跳了跳,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來是大小姐駕到,有失遠迎。請大小姐恕王某剛才失禮了。王某承蒙夫人照拂,才有如今成就。不過大小姐不知道,最近「錦繡坊」的生意也不好做,虧損不小呢!”
“是嗎?”孟照螢收回手,笑吟吟地看着王掌櫃,“想必母親應該來過信了吧,以後揚州這兩間「錦繡坊」都歸我了。雪萍,把地契拿出來給王掌櫃看看吧。”
“不必了!”王掌櫃擡手阻止雪萍的動作,“夫人已經來過信了,地契咱就不用看了。”
“自然是要看的。這是商業規矩,難道随便來個人冒認孟家大小姐,王掌櫃也不看地契嗎?”
滿堂夥計倏然安靜下來,這會兒鋪子裡沒有顧客,其他夥計也不敢吱聲,一邊裝作拾掇貨架,一邊僵直身體偷偷豎起耳朵聽王掌櫃怎麼回答。
“大小姐說的對,這方面是王某輕率了。”
“雪萍。”
“是,小姐!”雪萍答應得爽快,立刻從懷中翻出地契,用兩隻手穩穩地托住,向店鋪裡的各個夥計展示。
孟照螢院子裡在她跟前伺候的婢女共計三名。
雲栽性子穩重,人也機靈,在哪裡都不會過得差。采薇仗着自己年輕貌美,心氣兒高的很,平時幹的活兒不多,一心想着攀高枝。唯有雪萍忠心又單純,别人的言外之意她聽不懂,一根腸子直來直去,反而更适合帶着離開京城。
“王掌櫃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王掌櫃一邊彎腰查看地契,一邊連連點頭,随後直起身子招呼道,“還不趕緊過來見過新東家?”
“東家好!”
孟照螢擺擺手,示意夥計們退下:“照螢初來乍到,難免有不懂的地方,到時候免不了要向諸位請教。大家先忙吧,估計一會兒顧客就要上門了。王掌櫃先把「錦繡坊」上下分号的賬本拿來給我瞧瞧,我也好熟悉一下鋪子。”
王掌櫃低頭朝一旁的青衫小夥計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隔壁把賬簿一起拿過來?”
“好的,小的馬上去!”小夥計小跑出店鋪,轉眼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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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照螢的指尖在賬本上劃過,最後停在第三頁。她的目光在數字間遊移,心中冷笑:這賬目字倒是寫得極好,可惜漏洞百出。
她擡頭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掌櫃,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暗芒:“王掌櫃,上月從蘇州進的二十匹軟煙羅,怎的賬上記了六十匹?”
王掌櫃臉色一變,心中暗叫不好,沒想到來的竟不是個繡花枕頭。他強作鎮定,幹笑兩聲:“大小姐身居京城有所不知,江南不比京城,春季夏季都是雨季。一個月三十天,能下二十天雨,布料受潮黴變是常事......”
“那黴變的布呢?”她可沒看出店鋪有半點受潮的迹象。
這回,王掌櫃倒是接話飛快:“既然布匹生黴,自是盡快處理了。倘若一直擺放在店鋪裡,豈不是有損「錦繡坊」的聲譽?這一點,店裡的夥計小季可以作證,就是剛才去拿賬本哪個夥計,是他跟我一起拿去銷毀的。小季是夫人的遠方表親,總不能夥同王某作假吧?”
這是要搬出梅紅英來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