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賀銘正在禦書房接受皇帝的召見。
當今皇帝如今已年近五十,眉宇間沉澱着歲月的痕迹,卻不顯老态。龍袍加身,金線繡制的五爪金龍盤踞在胸前,腰間束着一條玉帶。他坐在書房的軟塌上,指節分明的雙手輕輕搭在扶手上,眼目低垂,沒人能看透他在想什麼。
他微微前傾,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試探:“賀愛卿,你可知,風将軍經常在奏折中誇贊你啊。說你既熟讀軍法,又有常人不及的武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賀銘垂首,心中卻如戰鼓轟鳴。
葉容已經倒台多年,隻有葉衡是唯一成年的皇子。即使他生母身份低微,但如今他在朝中頗有些威望,早已被臣民認定是唯一太子人選。
但皇上依然遲遲不肯立太子,隻怕是擔心太子勢力危及皇權。
皇上扶持貴妃勢力,放任秦家和葉衡相鬥,更加證明賀銘的想法是對的。
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
皇子都被忌憚,何況是手握重兵把守邊關的将軍?
賀銘小心斟酌着,恭敬說道:“能得風将軍賞識,是賀銘榮幸。風将軍憐惜微臣,言辭有些誇大,讓皇上見笑了!”
“單槍匹馬抓了四名北戎探子,帶領五十精衛火燒北戎糧倉,這些可都不是誇大。此次邊關大捷,你功不可沒。”皇帝輕聲一笑,順着風酉陽奏折誇贊一句,突然話鋒一轉,又道,“朕記得風将軍說你年少有為,隻因家中已無長輩,弱冠之年還未定親。朕這裡倒是知道個不錯的姑娘,比你小四歲,也算相配,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如今已是冬天,即使禦書房裡菊花碳燒得通紅,依然有一絲涼意。
賀銘聞言,心中一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跪地叩首,額頭觸地,沉聲道“皇上!臣......臣早已心有所屬。”
禦書房内霎時間一片寂靜,隻有碳火爆起時細碎的“刺啦”聲。
一旁的大太監暗暗瞪了賀銘一眼,心中罵道,這是哪裡來的愣頭青,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要為他賜婚,這是天大的福祉,他不趕快領旨謝恩便罷了,還敢拒絕。
皇帝卻并未動怒,他擺擺手,示意并不要緊,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道:“哦?是嗎,說來聽聽?”
賀銘擡起頭,目光堅定,“臣參軍前曾随孟家小姐到江南行商,臣親眼見到孟家小姐為救百姓差點散盡家财,甚至不惜以身返險。臣......臣欽慕已久,隻礙于家世,不敢高攀。如今臣鬥膽,請皇上賜婚!”
皇帝沉默片刻,才緩緩接話:“孟家小姐的父親,是當朝戶部尚書,她的妹妹又是燕王妃,确實身世顯貴。”
皇帝喃喃說着,右手在一旁扶手上不輕不重地敲着,發出有節奏的“哒哒”聲。
一聲、一聲,仿佛敲在賀銘的心上。
賀銘心中一橫,叩首懇求道:“皇上,孟尚書和燕王妃不喜孟小姐是京中人士都知道的事實,如今因着秦侍郎二公子一事,貴妃也憎惡孟小姐......微臣不忍見一個善良的女子受人欺辱,因此鬥膽求皇上賜婚,請皇上成全!”
賀銘言辭,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更重要的是,他的話表達的意思。
孟照螢雖然是孟氏女,卻不是燕王黨派的人。她遭秦家記恨,也不是貴妃黨派的人。娶了她,賀銘依然無需站隊,是皇帝的人。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似在思索什麼。外面日頭正好,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倒在禦書房的地面上,灰塵在陽光下歡快起舞。
片刻後,他揮了揮手:“此事朕會斟酌。賀愛卿,你先退下吧。”
賀銘再次叩首,轉身退出禦書房。
轉眼,他的身影消失在皇帝視線内,皇帝又将大太監安福招到身邊,道:“跟貴妃說一聲,孟文州長女的婚事,朕自有計較,叫她不要再盯着了。”
“嗻。”安福知道,皇上這是同意了。賀銘那愣頭青,倒是運氣不錯。
皇帝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案前風酉陽的奏折上,指尖輕輕敲擊扶手。他神色看似平靜,眼底卻是一團濃郁,深不可測。
“你之前是不是說,燕王圍場受傷之後,曾找過孟家小姐?”
聞言,吩咐完小太監的安福連忙躬身應聲,小心翼翼地湊到皇帝跟前:“确有此事。”
當日葉衡婚期臨近,他在圍場自導自演被戰馬扔下馬背導緻腿部摔傷,隻能推遲婚期。那時葉容剛倒台,貴妃未起勢,葉衡覺得儲君之位勢在必得,想要将兩名孟家女一同收入府内,并順勢借此吞食葉容殘餘勢力。
皇帝将計就計,葉衡傷好後,半句不提他的婚事。直到孟文州不滿,才逼着葉衡主動前來請示婚期。
如此想來,當時葉衡能一舉破獲鹽場,也是得了孟照螢指點。
這孟家小姐當真是一位妙人。
“去查查這孟家小姐,她和賀銘有何淵源。”
“嗻。”安福應下,心中卻暗自嘀咕。皇上這是單純想探探孟家小姐底細,還是對賀銘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