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還未來得及禀告,陸甯紹已經幾個大步跨進門來。他身形高大,大氅裹挾着風雪,帶進一股凜冽的寒意。
跟在他身後的小厮隻跟到門前,便不敢再近,低眉垂首地候在外頭。
江雲汐早在春蘭推窗之際,便聽見了外頭小厮的阻攔聲。
此刻,她透過絹屏,瞧見陸甯紹大步而入,眉峰緊鎖,眉宇間似是凝着霜雪。
春蘭見狀,很是焦急。這院子裡的下人因小姐今日這出戲,此刻都在夫人正院領罰。小公爺闖入小姐閨房,此事若是被老爺和夫人知曉,她也定會被責罰。
雖明知攔不住,但也要攔上一攔。春蘭正欲上前阻攔,江雲汐開口叫住了她,“春蘭,無妨。你去給小公爺泡壺徑山。”
春蘭站在原地,還有些猶豫,江沄汐沖她笑了笑,“去吧。”
待春蘭離開,江沄汐緩緩起身。身上的玉蘭裙因卧床的緣故稍顯褶皺,但她向來不是在意這些之人,何況他陸小公爺也未必肯等她更衣。
絹屏對面的陸甯紹許是聽到了江沄汐的吩咐,自知唐突之舉,眼神有些閃躲。但也隻是一瞬,不用人招呼,便撩袍端坐于背椅上。
江雲汐款步而出,裙裾間的玉蘭花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宛若在随風輕舞。
她的目光落在陸甯紹的眉眼上。前世雪夜那一見和今日這般相見,竟恍若經年。也确是如此,前世那一見本就相隔五年,和今日更是隔世。
他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目光随即轉了過來。
而江雲汐卻已移開視線,緩步走到背椅前落座。
陸甯紹的目光并未移開,凝視着她款款落座,直到瞧見她脖頸處若隐若現的勒痕,他的眸中一寒,抿唇移開視線。
春蘭端上茶盞後,便立于江雲汐身後。江雲汐端茶淺啜一口,示意春蘭離開。春蘭站在原處有些猶豫,對着她欲言又止。江雲汐再次示意,春蘭這才退下,但也隻是退至門口,和那小厮相對而立。
江雲汐見陸甯紹遲遲不肯開口,她便先開了口,“這天寒地凍的,小公爺今日怎有閑,大駕光臨我侯府?”
無意中便帶上了舊時和他言談時的辭鋒,夾槍帶棒,語帶嘲諷。
話出了口,江雲汐頓覺懊惱。她嫁入梁家五年,不說習得做低伏小,但也學會斂起鋒芒。誰知今兒個面對陸甯紹,那些東西一股腦抛至後頭,竟又開始口若利劍。
江雲汐偷偷瞥了一眼陸甯紹,見他未有異色,心下一松,語氣放緩了些,“小公爺可是來尋我二哥?三日後,才是白鹭書院的休沐日。”她的嗓子還有些幹疼,說起話來猶如含了一口沙粒。
陸甯紹眉頭緊鎖,眸光如炬,似是要噴出火來,“我是替守謙來瞧瞧他這出息的妹妹,為嫁個窮酸秀才尋死覓活,險些成了坊間的笑柄。”
江沄汐眸光一沉,本欲開口刺回去,蓦地嘴角一勾,不急不緩地開口,“我就偏生喜那窮酸秀才,便是成那笑柄,也損的是我永安侯府的臉面,與君何幹?”
此話一出,陸甯紹臉色頓時黑如鍋底,怒目斥責,“你眼瞎了?覺得自己是菩薩,能拯救世人,偏要嫁給他?”
江雲汐最讨厭的便是旁人對她兇,想起前世臨死前他不顧大雪來接自己的份上,心平氣和地勸了一句,“你若是不想我嫁人,便直說,你這般兇我,我怎會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話音一落,便見陸甯紹突然站起來,面紅耳赤,目光閃爍,“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見他那神色着實有些怪,出口的話更是讓人雲裡霧裡,她知道什麼?
還未待她開口,陸甯紹卻在她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江雲汐坐在原處,驚訝地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滿腦子的疑惑不得解。
站在門口的小厮見狀,倒是松了一口氣,忙跟在陸甯紹身後。
誰知還未走出院門,陸甯紹突然停住腳步,一個轉身,竟又快步折回。身後的小厮面如死灰,隻能再次跟上。
直至走到她身前,陸甯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咬牙切齒地道:“既然你已知道了我的心意,你要再嫁他,我便弄死他。”
江雲汐:……
她此刻如遭雷擊。
江雲汐怔愣地凝視着面前的人,十九歲的陸甯紹,眉眼之間還透着少年人的青澀。明明嘴上說着狠話,眸中卻帶着不安和期許。
幾片雪花從陸甯紹領口處的狐狸毛上掉落,落在江雲汐的手背上,隻一瞬便化成幾滴冰涼的水珠,也驚醒了江雲汐。
回過神來的江雲汐,連忙垂下雙眸,如蝶翼般的睫毛快速眨動,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緒。
陸甯紹見狀,眸中黯淡了幾分,張口似要再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未說出口。
沉默良久,陸甯紹才再次開口,隻是聲音卻有些低沉,“你好生将養,我…先回去了。”話音未落,人已經再次轉身離去。
瞥見他的鶴氅靴邁出門去,江雲汐才再次擡起雙眸。目光雖落在陸甯紹漸漸遠去的背影上,但心緒卻紛亂難平。
她從未想過他竟存着這般心思。
自幼時起,他便喜歡戲弄于她。她也曾将他視為兄長,直至五歲那年,他故意推她入水,害她險些喪命。自那之後,她便視他如仇如敵。兩人每每遇上,便如那水火不相容。他口若利劍,她百般譏諷。
她注定要辜負他的心意。
江雲汐眉頭微蹙,心中惘然。上一世的五年蹉跎,早已讓她心如死灰難已複燃。她這一世,惟願伴在爹娘身邊盡孝,再不願動心動情。待爹娘老去,她便自尋一處廟宇,青燈古佛相伴,就此了卻殘生。
“二小姐。”
“阿姐可起了?”
“回二小姐,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