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趙知被明歡從床榻上挖出來,胡亂套了一身衣裳,送上了去往城隍廟的馬車。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馬車壁上,陷入一個迷幻的夢裡。
她夢到自己生做一株小草,有一個溫溫柔柔的姑娘來為她日日澆水,為她吹笛彈琴,也與她講奇聞轶事。
等她長得極高,生得強壯,又出現一個白衣公子。
快樂的日子流水一般,她已從一棵草變作人。
隻是她初初化人時,院中飛來一隻紅頂仙鶴,那鶴身姿矯捷,傲氣凜然,對着還未完全化形的趙知的腦袋,結結實實啄了一口。疼得她立刻從地裡拔出自己的根系,變作人的模樣。
一人一鶴面面相觑,趙知想要報複回去,随手抓起一把泥土朝那白鶴丢去。那鶴長鳴一聲,扇動翅膀飛了起來。
隻見那白鶴懸于空中,身體不斷膨脹變大,直至遮天蔽日,将趙知完全籠罩在陰影下。
白鶴欲俯身沖來,趙知脫不開身,拿衣袖擋住眼睛,掩耳盜鈴般裝作看不見這鶴。
一陣飓風襲來,趙知忽從夢中驚醒,身子向前傾去,直直倒入明歡懷裡。先于懷抱向趙知靠過來的,是一陣栀子香氣。
“姑娘,姑娘,可是做噩夢了?”明歡憂心忡忡地上下打量趙知,“沒摔着吧?”
趙知擺手,磨磨蹭蹭地從明歡懷中起身。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她問:“你身上為何如此芬香?”
讀懂姑娘意思的明歡從發間取出一朵半開不開的栀子花,趙知鼻腔中的芳香頓時濃郁起來。明歡道:“端午節開了許多栀子,方才阿東摘了一些給我。”
阿東是趙府的家生子,父母親是廚房的管事。
趙知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灼灼目光看得明歡雙頰绯紅。她羞澀地拿出幾朵潔白的栀子,道:“姑娘若是喜歡,我為你發間别一隻。”
趙知點點頭,明歡傾身過來,将一朵花瓣完好的栀子花就着簪子别在趙知的發髻中,與今日選的幾隻白花钗子相得益彰。
“好看!”明歡欣賞一番今日為趙知打理的造型,欣慰地開口。
“姑娘,到了!”馬車外的墨嬷嬷開口提醒。
墨嬷嬷是趙知的奶娘,身子不太利索,平素同林逾靜一起看賬本,鮮少在趙知面前來。
趙知被明歡攙扶着下了車,林逾靜已等候多時。
“阿知,你過來。”林逾靜招手,撫摸着趙知柔軟的發絲,“今日你與明歡在這廟裡随意逛逛,若是無聊,就去看看集市。來之前娘親都打聽好了,城隍集市中有一道冰酪,香甜可口,清熱解暑,你去嘗嘗。晚上我們便在此歇息,明日再回去。”
趙知也早聽府中年歲小的丫鬟們講過冰酪,是用果汁與牛奶、冰塊制作而成的冷飲,還得了楊廷秀的一句:“似膩還成爽,才凝又欲飄。”聞之就已垂涎三尺,趙知躍躍欲試,忙向林逾靜道别。
趙疏因公務纏身無法前來,距午時還有半個時辰,趙知便同明歡逛起了集市。
城隍廟設在山頂,集市由山腳延伸至半山腰。集市附近的栀子樹今年花開得極為繁茂,漫步集市間,徜徉在五月溫暖的微風裡,仿佛浸入栀子味的湯泉。
趙知東挑挑西看看,買下幾隻顔色鮮嫩的絹花,吃了一碗甜甜的冰酪,滿足地順着山路往城隍廟去。
明歡低頭數着手中的絹花,預備拿出錢袋子再數數,一摸腰身,空空如也!
“姑娘,我方才将錢袋子落在冰酪鋪子了!”明歡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趙知身旁,氣喘籲籲。
趙知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回頭去取。
明歡不放心地問:“姑娘你不同我一起去嗎?讓你獨身上山,這也太危險了吧。”
趙知露出安慰的笑容,道:“不過一小段路,不打緊。你快去快回吧。”
見實在勸不動,此處距離山頂也不過幾百米遠,明歡轉身離開了。
看着明歡匆匆忙忙的背影,直至那抹鵝黃消失在層層疊疊綠葉白花中,趙知才轉身。
一轉身她就後悔了。
她一擡頭,近處一棵栀子樹上明晃晃地挂着一條翠青色的大蛇,隻有男子手指粗細,。它的身體盤在樹枝上,翠青色鱗片隐沒在栀子樹葉中。
趙知自小怕蛇,且見這蛇通體青綠,不知是不是傳聞中身懷劇毒的竹葉青。
她顫着手從袖口摸出一把短匕,是趙疏從樓玄盡那裡诓騙來的西域物件。
她的手指摩挲着匕首上的紅寶石,手心滲出的冷汗打濕袖口,腳步輕淺,蹑手蹑腳地後退着。
趙知回頭觀察身後路況,再轉頭那蛇滴溜溜的烏黑眼珠子正死死地盯住她,蛇身在樹枝上摩挲,一副準備攻擊的架勢。
她一面回想着自己何時惹上了這麼一條蛇,一面默默後退。
一人一蛇相互僵持,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射中了青蛇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