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姐姐,你看清了嗎?”玊玊的童音響起在耳畔。
裕凝睜眼,扭頭去看玊玊,她正揚起笑臉,眉眼彎彎。
裕凝擡手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愛不釋手,慢慢靠近她:“好像做夢一般。”
玊玊被捏住臉,嘴裡說出的話聽起來也含糊起來:“你喝了孟婆湯,想起來已是不易。我們孟婆姐姐的湯可是此間極強的忘情藥!若不是三生石記錄凡人命運,你去尋來大羅金仙也想不起前世。”
語罷,她得意洋洋地揚起毛茸茸的小腦袋。
裕凝陷入沉思,此時倒是更不好面對樓玄盡了吧。
隻是,他分明是凡人,怎麼也進入地府成為了無常呢?
裕凝眺望遠方,忘川河上仍是缭繞不散的迷霧。她眨了眨眼,那霧中好像出現了一道人影,緩緩向奈何橋走來。
“有客人來了,”玊玊順着裕凝的視線望去,眯起眼睛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阿知姐姐,那好像是黑無常大人?”
裕凝忙将她的嘴捂住,道:“替我保密,我今日隻是過來随意走走。”
一面向橋的另一頭走去,直至下了橋,孟婆偏頭看見裕凝,兀自攪動着大鍋裡的湯水。
“裕凝。”
人影漸近,正是黑衣黑帽的樓玄盡。他穿着玄色長袍,臉上并未擦上亂七八糟的胭脂——裕凝見其他無常都喜歡把小臉抹得煞白。
“大人,你怎麼到此處了?”裕凝迎上前去,也不知曉他是否認出她就是趙知了。
樓玄盡道:“尋你。”
“是有什麼急事要我辦嗎?那我們現在就走吧。”裕凝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眼巴巴地看着樓玄盡。
他道:“你原說要學勾魂之術,我特地來尋你。”
裕凝幹笑兩聲,回頭望了一眼玊玊,繼而笑道:“正好,正好。那大人,我們走吧?”
樓玄盡垂眸,狀似無心提起:“你今日離開酆都許久,可是有什麼急事,如今已辦完了麼?”
一面說着,他一面負手探頭來詢問。裕凝向後多了兩步,莫名與玊玊對上視線,玊玊一臉壞笑,道:“阿知姐姐忙完了嗎?”
“自然是,辦得妥妥帖帖的啦,”裕凝忙扯上樓玄盡的衣袖,試圖拉他離開此地。那截衣袖握在手心,冰冰涼涼似潺潺流水,裕凝轉移話題道:“大人今日這衣服選得不錯哈。”
她莽着向酆都城走去,不再與樓玄盡廢話。
他果然跟了上來。
回頭再找玊玊好好敲打敲打。
摸不清樓玄盡的心思,裕凝秉持着多說多錯的原則,一路沉默。
倒是樓玄盡先開口道:“你如今在酆都待着感覺可好?”
“都好都好,就是這地府陰氣濕重,冷的滲人。大人長久在此,自不會覺得,隻是小女子初來乍到,着實不習慣。不知大人可有什麼法子?”
最好将她調走,換個新的搭檔也好。先前什麼也不知曉倒覺得沒什麼,如今想起那些年輕時的混賬情債,更是沒有顔面面對樓玄盡了。
她隻是驟然接收如此多的記憶,不大習慣罷了。
裕凝如是想。
樓玄盡忽的停下腳步,道:“你向殿下提出成為無常麼,倒沒想過要在此地停留如此之久嗎?”他傾身,面上笑意淺淺,好似裕凝曾見過的萬年老狐狸精。
裕凝搖頭,樓玄盡攤出右手,幻化出鎖魂鍊,揚手抛起,那鍊子似銀蛇般飛舞在半空中。
轉眼那鍊子欲落,裕凝伸出手去接,鍊子結結實實砸在手心,惹得裕凝“嘶——”了一聲。
“你先學會拿好鎖魂鍊。”
這鎖魂鍊卻與裕凝尋常所拿不同,它沉甸甸極有分量,且鍊身粗長,握在手心如握極寒之冰。
“此鍊乃萬年玄鐵打造,你且不要随意丢棄。”
裕凝聞言更是不敢怠慢,鎖魂鍊卻灼手得很,一時拿不穩,她順手抛到樓玄盡懷中。
“大人,我怎麼覺得這鍊子與我去拿王淮時所拿大不相同——”
“你倒是記得清楚。”樓玄盡揮袖收回鎖魂鍊,“這是捆束窮兇極惡的厲鬼所用,與束縛凡人的鎖魂鍊自是不同。”
一聽厲鬼二字裕凝來了精神,她的目的不正是以厲鬼怨氣驅動十方血陣嗎,此物對她所行大有裨益。
她試探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去捉拿窮兇極惡的厲鬼。”
樓玄盡見她極度渴望的眼睛,笑道:“近日我手下接了一樁案子,在凡界西北之地恰有一以蠱為食的惡鬼,怨氣滔天,殿下命我前去化解,你可有意願與我一同前往?”
裕凝喜不自勝,好不容易遇上成了厲鬼的常籍,卻隻從他身上收下一滴怨氣結露,根本不足以驅動血陣,她正是愁眉不展之際,聽聞此話,她喜上眉梢:“正好正好。大人,我願與你一同前往!隻是不知對付此等厲鬼,我們可要做些什麼準備?”
“且把這鎖魂鍊拿穩了再說。”語罷,樓玄盡扔下鎖魂鍊不再理會她,徑直離開了。
見樓玄盡的背影愈來愈遠,裕凝舒眉展眼。
他與前世,倒是大不相同了。至于何處不同,裕凝一時也說不清,她隻覺懷中鎖魂鍊冰涼刺骨,難受得很。
忘川之地風沙漫天,絡繹不絕的生魂受了判官判詞,紛紛在奈何橋旁排起長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