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凝睜開眼,她的魂魄被白無常用勾魂鎖捆着,正飄蕩在黃泉之地。
白無常轉頭看向裕凝,他陰沉的聲音響起:“你終于醒了。”
裕凝道:“您是?”
她忽然發現自己竟可以開口說話。
“我?我是誰不重要,隻是一個拘魂使罷了。你遭魔族伏擊,我去戰場上将你撿來。這魔氣可以灼傷魂魄,所以你至今才醒。既然醒了,你便自己跟着我走吧。”白無常身穿煞白長袍,一條紅豔豔的長舌從口中吐出,被黃泉之地的陰風吹得晃晃蕩蕩的。
裕凝四下張望一番,走到一處土台前。
白無常道:“這是望鄉台,你可以在此看看你凡界的親人。”
聞言,裕凝三兩步跑上望鄉台,将手放在巨大的銅鏡上。鏡中泛起漣漪,慢慢顯現出趙渡的身影。
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發絲花白,亂糟糟地束起,身後稀稀拉拉跪着趙府的人。挪開眼去,銅鏡中正是一處靈堂,趙渡跪在牌位前燒着黃紙與金元寶。
裕凝捂住嘴,眼淚蓋過手指流下。
白無常見狀,走上前安慰道:“不必憂傷,人終有一死,你遲早會忘了他們。”
裕凝轉頭看向白無常抹了胭脂的死人臉,他的頭發被陰風吹得肆意亂飛,刺拉拉地刮在她的臉頰上。
“大人,你不曾死過嗎?”
白無常蹙起眉,整張白紙般的臉皺起:“不曾。我已是神,不死不滅。”
裕凝再回頭來看銅鏡,鏡中已換了一副場景。林逾靜躺在榻上,被身邊丫鬟環繞,倚靠着痰盂咳出許多血來。裕凝欲走上去,卻撞在銅鏡上。
“走吧,我們該去酆都城了。”白無常催促道。
裕凝道:“我還想見一個人。”
那銅鏡蕩起波浪,回歸平靜。鏡中淺淺映照出裕凝的模樣,她一身嫁衣,發絲淩亂了半側,發飾也遺失了許多。唯有一支梨花樣的金簪,仍舊鮮亮,斜斜插在亂糟的發中。
她擡手取下,正是樓玄盡送予她的那一支。
白無常見狀,道:“銅鏡上能看到的你都看到了,随我走吧。”
裕凝三步兩回頭地離開了望鄉台。
前方是迷魂殿,白無常停下腳步,道:“你往前走吧,之後自有人前來接應你。”
她擡起頭,跨過門檻進入迷魂殿中。殿中迷霧四起,遮掩她的視線。
耳畔響起嘈雜的聲音,她仔細辨認,是生前與她有過交集之人的話語。
父母親的叮囑、明歡的打趣、還有阿黃開心時呼噜噜的叫聲……
裕凝愈向前走去,聲音愈發模糊,眼前的迷霧卻漸漸散去。
眼底清明,面前現出一座飛檐八角亭,翼然臨于泉水之上。亭後有一眼清泉,泉水甘冽,騰騰蒸起雲霞,正是迷魂泉。
傳言飲下迷霧泉便可口吐真言,供十殿閻羅問詢。
裕凝靠近,掬起一捧飲下。
泉水汩汩冒出,彙成一道水橋,從亭子旁一路延伸至雲霧中。
擡步跨上,如履平地。裕凝徑直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腳下已換了土地,再擡頭來看,一面高聳入雲的厚重城牆屹立眼前,城牆上挂着一塊匾,上狂妄地寫着“酆都”二字。
“姑娘,”一鬼卒上前來,将一條白绫交予裕凝,道,“且随問魂绫前往閻羅殿吧——”
那白绫迅速伸直,将裕凝向前扯去,她躲避不及,踉踉跄跄地抓着問魂绫被帶往了第一殿。
第一殿正是秦廣王殿,蔣子文百無聊賴坐于高堂之上,見裕凝跌跌撞撞進殿來,道:“啊,早說要管管這問魂绫了,跑這麼快,有幾隻魂魄能飄這麼快。”
一戴面具的盤管坐于堂側,提起毛筆,傾聽蔣子文講話,卻不理會。
“堂下何人?”蔣子文漫不經心問道。
裕凝躊躇片刻,道:“姑蘇趙知。”
蔣子文翻了翻生死簿,叽裡咕噜說了一番裕凝生前所為之事,問:“可有什麼冤屈麼?”
裕凝道:“不曾。”
蔣子文點點頭,道:“你生前無功無過,直接去奈何橋吧。”
“殿下?”裕凝試探性開口,“我能問問我是如何死的嗎?”
蔣子文驚愕,旋即翻起生死簿:“受魔氣灼傷。”
“我在人間生活這麼久,隻聽過一次關于魔族的事情,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如何能抵禦魔族呢?”
蔣子文垂眸笑道:“這幾千年過得不太平,按照天道的規矩,我們這些神啊魔啊是要将你們這些生靈圈養起來的,這些仙氣與魔氣與你們并無幹系。隻是,這魔族,也是最近發展起來的勢力,尚未約束,才緻使你們這些無辜的凡人受了無妄之災。不過也并無大礙,再過些時日自會太平,你倒是不必擔心。”
“若是你覺得不甚公平,我這一世也許你進入人道罷。”
裕凝點頭,不過反正她隻輪回這一世,至于之後如何,她倒是不關心。
蔣子文擺擺手,問魂绫得令,立刻從地上彈起身,帶着裕凝往殿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