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守着黑衣黑面的鬼卒,那雌雄莫辨的聲音再度響起:“在你往生之前,可在鬼界堡中暫住。”
問魂绫帶着裕凝出了酆都城,一條羊腸小道旁建了一座高不可測的八角塔,塔底開了一隻高于頭頂的窗戶,一位富态的婦人從窗戶伸出半個身子,為往來鬼魂派發凡界親人燒來的财物。
裕凝走上前,問魂绫拿起一塊木牌伸到婦人手中,那婦人笑吟吟接過,遞出一隻實木錦盒:“這是你親人為你燒來的。”
她接下沉甸甸的錦盒,一面跟着問魂绫繼續向前走,一面打開錦盒。
這錦盒雖小,内裡卻另有乾坤,無論多少物件都能裝下。
裕凝先是從中掏出了一疊黃紙,再掏出許多衣裳,越往底下翻找,還有金元寶、轎子、馬車諸如此類。
翻累了,她将錦盒合上,盒子似有感應,迅速縮小到拇指指甲蓋大小,躺在手心。
“這般方便。”裕凝驚歎,問魂绫也屈起身子,探頭探腦來參觀這隻盒子。
身邊的魂魄忽多了起來,裕凝踮腳張望,前方正是地藏王菩薩誦經的蓮花台。
她自小對這些不感興趣,疾步離開了此地。
終于從人堆裡擠出來,随問魂绫走到了忘川河畔。忘川河渾黃洶湧,滾滾向西而去。裕凝踏足在這黑色土地上,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彼岸花香氣。
風沙肆虐,裕凝擡袖遮住眼睛,艱難地靠近迷霧四起的河岸。
“救命——”
裕凝驚了一激靈,循聲望去——一個粉衣女童溺在忘川河中,河中惡靈殘魂紛紛撕咬她的身體,血色與土黃色翻湧交雜,好不可憐。
裕凝扯起問魂绫疾步奔去,擡手擲出問魂绫,绫緞雖軟,卻也結結實實捆住那女童伸在水面上撲騰的胳膊。
她用勁一拉,女童從忘川河中騰空而起,被問魂绫一圈一圈捆住,帶回岸邊。
女童卧倒在黑土上,身上衣衫破爛,血肉模糊,眼睛一翻,不省人事。
裕凝躬身抱起她,拍了拍她的背,女童喉嚨中咳出一口血,渾身都熱起來。
“姐姐,嗚嗚嗚嗚——”小姑娘慘兮兮地哭泣,抓住裕凝的衣袖抹了兩把眼淚,她怔住,“姐姐你怎麼穿着嫁衣?”
裕凝低頭看了兩眼,哭笑不得:“這不重要,小姑娘,你沒事吧?”
小姑娘咳嗽兩聲,立刻彈跳起身,道:“沒事,姐姐,你上當了哈哈哈哈——”
銀鈴般清脆笑聲響起,她原地一變,頓時化作一個打扮整潔的粉衣小姑娘。
裕凝道:“拿人命作笑,未免太過幼稚了。”
小姑娘拱手賠禮:“多謝姐姐救命之恩,我叫玊玊,是此地的守護神。姐姐叫什麼名字?”
她伸手抓來裕凝的問魂绫,绫緞上寫着“趙知”二字,她嘻嘻笑起來:“原來是阿知姐姐。你莫要驚慌,在冥界,所有的危險都不能叫魂魄消散,隻是會感受到疼痛罷了。”
裕凝點點頭。
“阿知姐姐陽壽盡時正是新婚夜麼?”
裕凝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是受诏到别國和親,在和親路上受了伏擊。”
玊玊彎起眉眼,笑得甜甜的:“阿知姐姐可有心上人?”
“你這話頭怎麼轉這麼快。”裕凝道,“那我倒是有問題問問你了——如果我留在此處,能不能等到我在凡界的親人和朋友?”
玊玊颔首,語調輕快:“自然可以,不知阿知姐姐是為了等誰?”
裕凝面色绯紅,含糊其辭道:“等的人多得很。”
玊玊不再取笑她,指了遠處迷霧中的奈何橋,道:“魂魄在冥界不能多待,最多留下七七四十九日。阿知姐姐,你該上橋喝湯了。”
裕凝搖搖頭:“我還要再等等,”
玊玊颦眉:“你等來等去不過一月有餘,什麼也等不到的。”
“不是說,天上一日,凡間一年麼?”
“話是如此沒錯,我們雖是神,卻不在天上。這裡的日子同凡界過起來是一樣的。你不如早早往生去。”
裕凝垂眸沉思,玊玊卻拉起她的手,一深一淺地走在忘川河岸上,她們緩緩向奈何橋走去。
“你在等誰呢?”
“等一個将軍。”
“什麼将軍呢?”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很厲害很厲害。”
裕凝接過孟婆湯,目光落在水面上晃蕩的倒影上,滿身鮮紅的嫁衣在水中糊成一團紅雲。那支梨花钗被握在手心,裕凝仰頭喝下,一步一步踏上奈何橋。
“我們還會見面的,玊玊。”她回頭來,笑容在風中搖曳。
她的魂魄被極樂盡的禁制牽引着,送歸極樂盡。
裕凝沉沉睡去,直到三千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