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仔細想想,被人一把拎起來,也有點兒丢人。紀天星悶悶不樂。
看見江晏過來脫外套,他仰頭小聲道:“我去找你,你家沒人。”
“魚缸碎了,我爸要揍我。”江晏解釋道:“我就沒回家。”
“那你住哪兒啊。”紀天星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高興:“外頭這麼冷。”
“住廟裡。”江晏很自然道。
“騙人。”紀天星不信他。
“真的。”江晏輕聲道:“你在這兒歇一會兒吧,等會兒有人換下來,你就上去。”
“我不會打球。”紀天星坐在長凳上,兩條腿晃蕩着,又低落下去。
“沒事兒,那你就幫大家看着點兒東西。”江晏道:“我一會兒去買汽水。”
蔣春生喊他:“小江,快點兒啊!幹什麼呢?”
“來了!”江晏應道,回頭又叮囑紀天星:“先别着急走啊,等打完球,我送你回家。”
做什麼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認路!紀天星又生了悶氣。然而江晏已經跑遠了。紀天星獨自坐在那兒,火氣往上竄了一下,又滅了,心裡知道江晏完全是好心——誰也說不準陳大野豬是不是還滿街轉悠着堵他呢。
江晏人真好。紀天星怅然地想,難怪他有這麼多朋友。
紀天星在那裡安靜坐着,不笑也不說話。沒過一會兒,就開始有男生湊近,跟他搭話了。有江晏的朋友,也有别的場地過來打球的人。紀天星不想搭理,問什麼都嗯嗯嗯的,人家看他愛理不理的,很沒趣地走了。但沒過多久,又會有人湊上來。
他索性往長椅上一躺,假裝睡覺,沒想到真的就那麼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發現一大群男生正聚在塑料箱子旁說笑。紀天星爬起來,發現身上蓋着江晏的外套。看見他醒了,江晏從人堆裡擡起頭,沖他道:“買汽水了,你喝什麼味的?”
紀天星看着别人手裡的汽水,想都沒想到:“不要有色素的,喝完舌頭黃。”
“事兒精。”男生裡有人聽見了他的話,很不屑道。
江晏看上去毫不在意,他在箱子裡挑了挑:“那你喝這個荔枝的吧,這個沒色素。”
荔枝汽水一股香精味。紀天星隻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頭。他以前都是喝純果汁的。硬着頭皮又喝了兩口,實在喝不進去,趁着沒人注意,悄悄把汽水藏在身後,想找個機會丢掉。
沒想到江晏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特别自然地把那罐汽水拿起來喝了。
紀天星低了頭,手指摳着江晏衣服上的一小塊污漬。
袁昌盛看了一眼體育館的大鐘:“快中午了,我說怎麼這麼餓。你們餓不餓?”
“買點兒吃的吧。”那個剛剛說紀天星事兒精的男生道:“我看隔壁那家熏肉大餅挺不錯的。”
“吃點别的吧……”鄭賀微弱道:“那家好貴的……”
沒人理他,男生們自顧自地在那兒讨論。
“那就熏肉大餅……”一堆人七嘴八舌:“六十張餅……五斤肉……”
“再來點兒黃瓜……應該夠了……”
“好像不夠,怎麼也得八十張餅吧,那餅可小了,幾口就沒了……”
蔣春生道:“走啊,小江,咱倆去。”
“行啊。”江晏說:“先湊點錢。我剛剛買飲料花幹淨了。”
讨論聲微弱下去。
袁昌盛立時不高興了:“你今兒怎麼這麼不敞亮啊。”
“不是不敞亮。”江晏把褲兜翻出來給他看:“瞧,比我臉都幹淨……哦,還剩一塊錢鋼蹦兒……就能買兩張餅。”
“咋突然落魄了?”有人詫異地接話。
“闖禍了呗。”江晏聳聳肩:“爹媽不給零花錢了,估計得窮挺長時間。”他笑了笑:“下回出來玩兒,就得輪到各位接濟我了。”
李同順很同情地拍了拍他:“沒事兒,都兄弟,應該的。”
謝浩然道:“這事兒鬧的,你剛剛怎麼不吭聲啊。飲料錢大家和晏兒攤一下吧。”
“不用。”江晏擺手:“我下午家裡有事兒,這就回去了。”他向紀天星道:“咱倆順路,一起吧。”
出了體育館,紀天星在江晏後座上,小聲道:“他們是不是每次都喊你請客。”
“差不多吧。”江晏聽起來不太在意。
“真是讨厭。”紀天星很替他不平:“這算什麼朋友。”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嘛。”江晏道:“我要抄近路,你抓穩了。”
自行車開始颠簸,紀天星趕緊抱住他的腰:“你往廟那邊拐。”
“那兒不是你家的方向吧。”
“我奶奶在包子鋪幹活兒。”紀天星很自然道:“咱倆中午過去吃包子吧。”
“你請我啊。”江晏笑了。
“對啊。”紀天星道:“還好零花錢沒讓陳大野豬搶去。”
“野豬……”江晏撲哧一聲,自行車又開始走蛇形:“哈哈哈……”
“要摔了要摔了!”紀天星尖叫:“看路啊!”
自行車穩下來,江晏還在笑:“不想吃包子,吃點别的吧,我請你。”
“你不是沒錢了?”紀天星道:“難道你把錢藏起來了?”
江晏不回答他。
“是不是啊?”
江晏還在那兒笑,直接轉移了話題:“在體育館的時候,别人跟你說話,你怎麼都不搭理人的。”
“不想理。”紀天星氣哼哼道:“都是來拿我逗樂子的,沒一個好人。”
“你不想理,可以不用理。”江晏不笑了:“但有事沒事兒的時候,可以和他們湊堆兒,站在一起。”
紀天星琢磨了一下,撅嘴道:“你怕我落單啊。”
“落單容易受氣。”江晏在樹西的一家砂鍋居門口停下來,鎖上了車。帶紀天星走進去。
老闆看見他,笑咪咪道:“來啦,吃點兒啥?”
紀天星看着标牌上的價格,拉了拉江晏的衣角,壓低了聲音:“我兜裡錢好像不夠……”
江晏拍拍他,從容地對老闆道:“今天先賒着,過兩天給你。”
“沒問題。”老闆非常痛快。
“好啦。”江晏對着目瞪口呆的紀天星一甩頭:“想吃啥,随便點。”
沒想到紀天星警覺起來:“你幹啥老是對我這麼好,說,你是不是想把我賣了?”
江晏頓時愣住了:“啊?我們不是朋友麼?”
“逗你的。”紀天星打量着他的呆相,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我要吃番茄牛肉的。”
砂鍋和油餅很快端上了桌,還有一小碟酥爛的壇肉。江晏叫了兩樣油餅,一種是油鹽的,另一種是糖餅,中間有一層薄薄的糖心。
紀天星吃了一口,發現江晏在看他,以一種嚴肅思索的目光。
“你想什麼呢。”紀天星又咬了一口餅,外皮很脆,油汪汪的,是他喜歡的那種:“快吃啊,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
“想你剛剛說的話。”江晏正色道:“我隻請朋友吃飯。紀天星,我問你,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他那副樣子很有意思,像個大人,又像個特别幼稚的小孩。
紀天星放下筷子,以同樣嚴肅的口吻道:“那你先說說,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江晏想了想:“我見了你,總是很開心。你脾氣不好,可是人挺好的。”
紀天星的臉立刻拉得老長:“我又沒沖你脾氣不好。你要是嫌我脾氣不好,那我們就不要做朋友了。”
江晏抓住了重點:“那在你心裡,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當然啦。”紀天星匪夷所思地望着他,有點不開心了:“你在想什麼啊。”
“那你剛剛說……”
“都說我在開玩笑啦!”紀天星有點無語:“你快吃飯好不好!”
“那你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江晏嚴肅道:“一點都不好笑。”
“好嘛,不講了。”紀天星軟下去,長長地歎了口氣,嘟囔道:“你天天想好多,難怪總是吃不下飯。”他把油餅往江晏那邊推了推,鄭重其事地保證道:“我們是好朋友,我以後再也不亂開玩笑了。還有……”他仰起臉,非常真誠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還有……”他有點扭捏起來:“還有那罐汽水……”
江晏終于露出了笑容:“别在意,我們是好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