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吃完了熱騰騰的砂鍋油餅,江晏拿褲兜裡的最後一塊錢鋼镚兒給紀天星買了盒草莓酸奶。草莓酸奶裡真的有碎草莓,不是香精兌的。紀天星美美地喝着酸奶,決定以後和江晏講話都慢聲細氣——當然啦,要是江晏實在惹他生氣,那就沒有辦法了。
不過草莓酸奶喝完,他立刻又開始擔心,說你把錢都花完了,又不回家,之後幾天怎麼辦呢?你爸爸什麼時候才能消氣啊?
于是他把自己的零花錢掏了出來,很大方道:“喏,我奶奶剛給了我二十塊,這十塊你先拿去用。”
江晏望着他手上的錢,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笑,終于交了底:“不用,我還有錢的。”
紀天星不信他:“有錢你還賒賬?”
“那是兩碼事。”
紀天星理解不了:“你真怪。”他想了想:“那你出門是故意沒有帶很多錢在身上,對麼?”他歎氣:“嗯,換了是我,和那樣一群人出門,也要說自己沒錢的。”
江晏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又沒有說,隻是低頭笑一笑,說你要來廟裡看看麼?
紀天星立刻又高興了:“好呀好呀,那廟我路過好幾次了,都還沒進去過呢!”高興完了,聲音又小下去:“他們收門票錢,一個人要五塊呢。”他以前什麼都不缺,對錢完全沒有概念,反正不管要什麼,紀妙菲都會眼睛不眨地買給他。現在他知道了五塊錢能買十五個饅頭,或者十個燒餅——這些東西夠一個人吃好幾天了。
江晏安慰道:“不用的,你跟着我就好。”
于是紀天星自此就這麼也成了慈安寺的常客——偷偷溜進去的那種。他心裡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他隻是來找江晏玩兒的。
總之兩個人就這麼飛快地熟悉起來了,連帶着也逐漸熟悉了彼此身邊的朋友。
對紀天星來說,學校裡的讨厭鬼當然還是有的。但大概是因為放學後不再經常落單,他之後很長時間都并沒有再遇上什麼麻煩了。聽說陳大野豬因為調戲女同學吃了個嚴重警告,老師聯系了家長。平江一霸已經初四了,如果這個節骨眼上被開除,就沒法參加中考了。所以在家長的暴揍和老師的威脅下,這位校霸總算是安生了下去。老大偃旗息鼓,他下面的追随者自然也就跟着消停了。校園内外一下子清靜了不少。
總之紀天星的新生活雖然不算是完美無缺,但終于基本進入了平靜的正軌。像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樣,他寫作業,幹家務,休息時出去找朋友玩兒,煩惱仍有,可是也找回了許多無憂無慮。這份無憂無慮和從前并不一樣,但紀天星覺得很喜歡。他雖然總是容易生氣,可是也同樣容易高興和滿足。
老城的春天仍然拖拖拉拉的不肯來。今天氣溫剛高一點,把青草騙得探了頭,明天立刻冷風大作,滴水的樹梢重新結上了一層冰殼。
到了四月,江面還是那副半開不開的樣子,一半是水,另一半是冰。紀天星覺得熱,手套棉褲都換掉了,唯有帽子還戴着——姥姥不讓摘,說怕他感冒——姥姥總是怕他凍着。
周末他早早寫完了作業,一大清早就熟門熟路地跑到慈安寺後門,找江晏來玩兒。
其實江晏平時也不總是在廟裡。根據紀天星觀察,他一般隻在寺院需要居士們幹活的時候才在。大概是因為需要有人幹活,和尚們在這樣的時候面對外人的存在就會寬容許多。
清明節才過完,馬上又是三月三。慈雲寺正處在兩個大日子的間隙,清淨裡也透着說不出的忙碌。
江晏正在後院翻菜地。不管眼下是什麼情形,天氣總歸會暖起來的,所以土地要提前翻好,預備着種今年的菜蔬。看見紀天星從角門的鐵栅欄縫隙裡鑽進來,向着菜地跑來,他微微一笑:“你喊我一聲啊,我去給你開門。”
“用不着。”紀天星得意道:“貓能進來我就能進來。”緊接着又撇嘴:“再說了,萬一喊來的不是你,是廟裡的和尚可怎麼辦?上次那個和尚可兇了,我不想他又罵你。”
“他也就是罵罵。”江晏毫不在意:“不疼不癢的,也不能怎樣。居士哪個不挨罵,罵完了,轉臉還不是又要喊我們幹活。”
紀天星不明白:“他們自己有手有腳的,怎麼不幹活,都是你們在幹,好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