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秋一邊在竈台前忙碌,一邊和江晏說話。不知怎麼說起了江晏去鄉下過暑假的事兒,發現他家也是金泉人,與何玉秋的籍貫一樣。那地方離安樂裡開車就三個多小時,安樂裡有好幾戶人家,在那邊都有親戚。
何玉秋很驚喜:“我說呢,怎麼看你都有點面熟。你姥姥家是不是也姓金?”
江晏點頭:“我姥爺姓金,他們那裡就那幾個姓。姓金的,姓葉的,姓何的。“
何玉秋笑道:“我就姓何,老家也是那裡的。往上算一算,咱們兩家搞不好還是親戚。難怪你們投緣。”
江晏也笑:“我說呢,那就是真的有緣了。”
紀天星喝完了姜糖水,愣愣地擡頭:“啊?”
何玉秋和江晏都笑了。
外頭的天色越來越黑,暴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何玉秋看了一眼時間,對江晏道:“好孩子,要麼你今天晚上在這兒睡一宿吧。下了雨都是積水,就算雨停了,摸黑走夜路也不安全。高壓線落水裡可太要命了。”
江晏猶豫了一下。
紀天星這會兒已經不哭了,聞言立刻來了精神:“住一宿住一宿,快給你媽媽打電話。”他拉着江晏跑到客廳去。
江晏撥通了電話。
金寶珍聽說他要在朋友家住,有點不大高興,但也沒什麼,隻讓江晏把電話給大人接。何玉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電話,很溫柔和氣地向金寶珍解釋。
紀天星聽着電話那頭的語氣愉快和緩下來。
江晏又拿過電話,母子間互相叮囑了幾句,就挂斷了。
“同意了?”紀天星開心。
“嗯。”江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太好啦!”紀天星歡呼:“晚上給你聽我的新随聲聽!”
因為要下暴雨,何玉秋難得下班早,所以炖了個紅燒肉。肉想要炖得好吃,總要花上很久,所以她叮囑道:“姥姥累了,先去屋裡眯一會兒,你看好砂鍋,不要炖幹了,到時候把雞蛋和豆腐幹都放進去。”
“沒問題!”紀天星拍着胸脯保證。他現在幹這些小小的家務活已經很熟練了。
房間安靜下來,隻能聽到外頭的雷聲和雨聲。片刻後,家裡的燈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啊,又停電了。”紀天星嘟起了嘴。他摸索到櫃子邊上,拿過燭台:“我忘了買蠟燭……咦?”
燭台邊上有一捆新蠟燭,是何玉秋下班時捎回來的。在過日子這件事上,沒有誰比姥姥更穩妥了。
紀天星在爐竈引火的小門裡點燃了蠟燭,把燭台放到了竈台上。紅色的蠟燭,黃色的暖光,點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也把影子投在了牆壁上。
他伸出手,拇指交疊在一起,一隻鷹便出現了:“你看!”
江晏湊近他,也舉起了手:“這個我也會。”他一手握拳,拇指豎起,小指屈起,另一隻手攥住那隻手腕,把小指頭翹了起來——牆上立刻多了一隻搖尾巴的貓咪。
兩個孩子比比畫畫,牆上的影子一會兒是螃蟹,一會兒是孔雀,後來又是梅花鹿,小狗和蝴蝶……最後紀天星變出了一隻小兔,江晏立刻變成了大老虎。
大老虎湊近小兔子,貼了貼。
“哎呀,不玩兒了。”紀天星收回了手。
“還那麼在意呀。”江晏笑他。
“誰在意啦,我看看紅燒肉。”紀天星撇嘴。他用棉毛巾包住砂鍋蓋上的把手,把鍋蓋掀開了。濃厚的肉香飄了出來。紀天星用木頭勺子翻攪了幾下,又把鍋蓋蓋回去了——肉還硬着。
他嘟囔道:“好餓。”說着找了個幹淨的洗碗抹布,把爐竈上的鑄鐵爐圈擦幹淨,又從菜籃子裡翻出了兩個小土豆洗了,切成條,放在了爐圈上。
江晏想了想:“你家裡有粉條麼?”
“有呀。”紀天星道:“你想吃豬肉炖粉條麼?”
“不是。”江晏搖頭:“你給我幾根粉條。”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補充道:“還有花椒粒和鹽……有别的香料就更好了。哦對,還要搗蒜缸子。”
紀天星把調味罐和搗蒜缸子都拿過來給他。然後好奇地看他忙碌起來。
江晏把花椒粒,孜然和一小瓣八角在爐圈上烤了烤,然後都丢進搗蒜缸子裡,加了鹽一起搗。搗成末之後,他把粉條掰成小段,放在了爐圈上。
竈台前的暖光裡,半透明的粉條奇妙地膨脹起來,變成了一根根白色的東西,質地看上去很像某種膨化食品。他一面吹手指,一邊把它們拿起來,都丢進了搗蒜缸子裡:“嘗嘗。”
紀天星将信将疑地拿起一根沾了椒鹽的烤粉條放進嘴裡。又脆又香,還是熱騰騰的。他驚喜道:“好吃!像蔔蔔星!”他嚼了嚼,又糾正道:“比蔔蔔星好吃!”
“烤粉條。”江晏也拿了兩根放在嘴裡嚼起來:“我姥姥家也有竈台,閑得沒事就烤點吃。”
他嚼完了粉條,又把核桃拿過來,剝了皮,用菜刀一個個撬開,都放到了爐圈上。
奇妙的香味很快和紅燒肉的香氣一起充滿了小小的廚房。
外頭的雨還在下,但紀天星忽然覺得下雨也很好。他和江晏一人一個小馬紮,坐在竈台前,在小小的燭光裡烤着爐火,充滿期待地等着核桃土豆和紅燒肉變熟。
可能需要等很久,但好像一直這樣等着也沒什麼。
他在光亮裡扭頭看向江晏平和的臉,發現江晏也正在看他,目光有點嚴肅:“核桃其實會有點苦……”
“沒事。”紀天星道:“蘸糖吃!”
江晏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
紀天星趕緊噓他:“你小聲點,我姥姥睡覺呢。”
江晏憋着笑,臉漲得通紅。
紀天星氣得踩他的腳:“笑什麼啊,到底哪裡好笑?”
江晏不笑了。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眼睛在燭光裡亮亮的:“星星,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窗外雨聲嘩嘩,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楚,很鄭重。
“朋友當然是一輩子的呀。”紀天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忽然擰起眉毛:“難道你以前都不當我是朋友麼!”
“因為朋友也分很多種麼……”江晏的聲音小了一點。
“你怎麼那麼麻煩!”紀天星哀歎:“那我現在是哪種!是不是最重要的那種!”他生氣了:“快說!”
“是。”江晏重重點頭。
紀天星滿意了。烤土豆的香味飄過來,他起身伸出筷子去戳,聽到江晏在那裡小聲自言自語:“一輩子難道還不是最重要的麼?那三輩子?有點兒太長了吧……”
“你說什麼?”紀天星把筷子連土豆一起遞給他。
“沒什麼。”江晏從黑漆漆的窗外收回目光,吹了吹,咬了一口土豆。然後他一本正經道:“嗯,你烤的土豆真好吃,下次我還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