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執很難受,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種冰火交錯的混沌裡。上一秒還像被扔進盛夏正午的瀝青路面,毛孔裡噴出的熱氣灼得皮膚發痛,下一秒又墜入寒冬深夜的冰窟,連骨髓都在打顫。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吞進一團棉花,堵在氣管裡不上不下,頭腦也昏昏沉沉。
可這難受不及心中疼痛的萬分之一,甚至比起比起胸腔裡那把名為“愛”的鈍刀緩慢攪動的痛,身體上的折磨竟成了某種解脫。
高燒讓他的意識飄忽不定,回憶如潮水般湧來,不受控制地沖刷着他脆弱的神經。
和現在的寒冬不同,那是一個盛夏,蟬鳴震耳欲聾的盛夏。方執的事業也如同天氣達到了最頂峰,他已是手握多項大獎的實力派影帝。
紅毯上的閃光燈從未間斷,找上他的代言、劇本如鴻毛之多,所有人都說他是當下最紅的演員。
可沒人知道,在那些慶功宴結束後,當他獨自回到酒店套房,看着窗外繁華的景象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空虛感。
名貴的香槟在口中泛着苦澀,賀電堆滿了手機卻找不到他一個真正想聯系的人。
出道前,方執是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陪伴他長大的隻有和許多人擠在一間房的小床。所以他一直想擁有屬于一個家,字面意義上的家——一套大房子。
他的運氣好,剛一出道,片酬就足夠他在寸土寸金的白城買下一套房,可他沒買。他意識到自己渴望的原來不是一個冰冷的空間,而是一個能讓他安心停泊的港灣。
他需要愛。
方執上學時有個喜歡追星的好朋友,她總是和他吐槽不懂為什麼辛辛苦苦出道的愛豆們,隻要一出道就忘了來時路,一個接一個的談戀愛。
方執從前不懂,現在他懂了。饑寒交迫的時候隻想填飽肚子,可一旦嘗過溫飽的滋味,就會開始渴望那些曾被壓抑的情感需求。
方執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輕點着冰涼的香槟杯壁。窗外霓虹璀璨,車流如織,整座城市浸泡在浮華的燈光裡,可那些光卻照不進他眼底。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輕歎了口氣去收回目光,轉身打算去看看今天齊小念收來的粉絲的信。
堆積如山的信件和禮物全部被堆在書房,他放下手中的香槟随意抽取了一封信。
這封信有點特别,信封是淡藍色的,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字迹寫着他的名字。
方執有點驚訝,更多時候他收到的都是女粉絲的信,很少有男粉絲給他寫信。
他好奇地拆開後,裡面掉出一張手繪的明信片,是他第一部電影《蔚藍》裡飾演的角色。
他站在雨中的背影,溫柔又孤獨卻充滿了希望。
方執将明信片翻到背面,隻有一行小字:
“希望你像蔚藍一樣不再孤獨,擁有蔚藍的未來。”
方執感覺自己的情感需求在這一刻好像得到了滿足,他拿着明信片的手微微顫抖。感動化作他貧瘠的精神土地的沃肥,滋養着他幹涸的靈魂。
許多人進入娛樂圈是因為名與利,可方執不是,擁有了很多很多喜歡他的人,才是他覺得能進入娛樂圈最好的地方。
方執拉開放着重要文件的抽屜,小心翼翼地将那個特殊的信封放在裡面。
從粉絲處汲取完力量的方執,再次忙碌起來,好像忘卻了那種如影随形的空洞感,但不知為何,那抹淡藍色總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慶功宴後名利的聚會一場接一場,他向來不喜歡這樣子的聚會,可又無可奈何,一場場觥籌交錯的名利場聚會就像表演,他早已厭倦。
他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去花園放風,卻在暗處聽到了一場你不情我不願的交易。
花園裡彌漫着淡淡的花香,可空氣中卻凝結着令人窒息的壓抑,那道年輕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和無助,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王哥,我真的不行,我不想這樣。”那道年輕的聲音很輕,帶着幾分哀求,在寂靜的花園裡顯得格外清晰。
另一個聲音壓得很低,裡面充滿了威脅,“林澤銳,你别不識好歹!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不是我捧你,你能有今天?現在讓你陪個酒,你就給我擺架子?”
方執悄悄撥開枝葉,看到一個穿着簡單白襯衫的少年被一個中年男人逼到角落。
少年清瘦挺拔,像一株倔強的小白楊,而那個所謂的王哥滿臉橫肉,一隻手已經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裝什麼清高,你怎麼出道的你心裡沒數嗎?現在倒是立起牌坊了。”王哥的污言穢語中帶着濃濃的輕視。
方執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在這個圈子裡,這種肮髒交易他見得太多了,但每次親眼目睹還是讓他作嘔。
“王哥,我真的不行。我可以接更多的戲,我可以努力賺錢,但這種事……我真的做不到。”林澤銳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帶着哭腔。
“做不到?”王哥冷笑一聲,語氣裡滿是嘲諷,“你以為娛樂圈是什麼地方?你以為憑你那點演技就能出頭?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去,明天你就等着被封殺吧!”
林澤銳的身體猛地一顫,擡起頭時,眼眶已經紅了,仍倔強地說:“封殺就封殺,我不幹了!”
但王哥才不管,他直接上手,打算強行将林澤銳拖走。
林澤銳掙紮着,聲音因為恐懼在顫抖,可是卻沒有退縮,“放手。否則我要喊人了。”
“喊啊!看看誰來救你——”
見多了你情我願的交易,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勇敢拒絕潛規的人,方執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