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灰意冷出了京都,那是她時隔十三年來第一次出城,她怎麼也想不通,僅一牆之隔怎就一面歌舞升平,一面滿目瘡痍?
她沒走幾步,身上的銀兩就被搶幹淨了,就她的馬兒也要被人擄走時,許鈞澤率兵開了城門。
崔扶榮眼眸一亮,她想或許他是後悔了,或許他還帶着一絲絲舊情。
可她再一回眸就見她昔日曾背棄的族人是如何浴血奮殺以命相搏,又見那朝思暮想之人是如何面笑如靥朝她拉開了弓弦。
“恭喜将軍籌謀多年終除大患,此番徹底擊退三國餘孽有功,陛下定會重重嘉賞。待将軍與溪雲公主成婚後,就算是他沈萬安也得向将軍低頭,往後這朝中還有誰敢與将軍抗衡。”
“我許家忠烈滿門,世代為國效忠,他沈萬安不過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乞兒,憑什麼與我許抗衡!”
“将軍所言極是……隻是那個女人該如何處置?”
“一個餘孽而已,要不是當初留着她有用,豈能讓她殘喘至今。要是早知道她是這等蠢貨,也不必我費心拉上整個将軍府做戲,此等窩囊做派,不及她父王母後死前半分骨氣,也不及她的皇叔度德量力,殺這種人着實無趣。”
男人嘴角勾出一抹嘲諷,幽幽收回弓弩,不帶任何留念朝城牆内走去。
“餘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
寒梅朵朵氤氲在如意雲紋緞裳上,綻出最為妖冶絢麗的紅花,崔扶榮瞳孔驟縮,搖搖晃晃朝後仰去。她聽見一聲聲凄厲的“公主快逃”,也聽見高亢一聲“西洛餘孽已除,還不速速投降!”。
劇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酸澀、血腥一股向上翻湧,耳畔萬箭呼嘯,她怔怔摔下馬,死死盯着那片空蕩的城牆。
什麼恩重如山,什麼郎情妾意,簡直荒唐可笑!
枉她曾是一國公主,怎就淪落個萬箭穿心、背信棄義的下場!
她不服!
她恨!
她死不瞑目!
回憶翻湧,崔扶榮眸間的墨色也跟着不斷翻滾,口腔内一陣血腥襲來,她回過神望着眼前的少年郎。
他的和善與溫柔,全是淬着毒藥的禁果,她碰過一次,就斷然不會再試第二次了。
崔扶榮握緊雙拳,快步移到刀疤男人身前,在将他懷中的玉墜成功别入衣袖後,才高舉出一沓銀票,笑吟吟道謝:“今日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公子路見不平出手相救,小女定被二叔賣到煙柳腌臜地。”
方才還一臉警惕防備的人,這會兒倒是明媚大笑了起來,尤其是看着她拿着錢财兩眼直發綠的模樣令許鈞澤的臉上又多添了一抹狐疑。
許鈞澤問道:“他是你二叔?”
“是啊,我本是東籬傾州人,阿爹走得早,我和阿娘走投無路才投奔至此。不料一年前阿娘病逝,二叔為了雙喜姐姐出嫁,便要将我賣到春香坊中,我不願委身煙柳花巷,這才逃了出來,可誰知道那畜生還是追了過來,還妄想對我行不軌之事……”
她越說聲音就越哽咽,最後索性直接“哇”一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她邊哭還不忘邊将舊銀票上的褶子一一捋平,然後瞄着少年的神色,迅速揣入懷中。
崔扶榮緊緊護住懷中的銀票,将臉上的貪婪演得愈發入木三分。
前世她從未懷疑過與許鈞澤的相遇,也未曾跟許家提及過半句她的身世,許鈞澤究竟是從何時起發現她就是扶榮公主?
“那依照你所言,你隻是為了不被發賣到花樓才無意逃至這林中?”許鈞澤半信半疑。
崔扶榮擡眸,緊鎖的眉心豁然舒展開。
眼下瞧着許鈞澤的反應,他應該還不敢笃定她就是扶榮公主,既然不确定,那事情就還有一線轉機。
他向來多疑,現在貿然逃脫恐怕隻會适得其反,無端惹上猜忌,再者說就算僥幸他願意放她走,僅憑她自己一人之力怕是也難躲過山下的官兵,倒不如趁此借他的勢先下山,至于她們之間的恩怨,她自會同他一一清算!
臉上的狠厲一閃而過,她死乞白賴爬到許鈞澤跟前,一把就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哀嚎起來:“恩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二叔死了,我要是現在回去肯定會被嬸娘打死的,求求您行行好帶我下山吧,往後我定給您做牛做馬報答恩情。”
嗚咽的哭聲越來越響,許鈞澤眼眸微眯。
他确實沒見過什麼扶榮公主,也不清楚那個宮婢到底将她帶到何處,眼下這小孩雖是年歲相仿,但她行止粗鄙,眼神貪婪,怎麼瞧怎麼不像是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
可一小孩恰巧隻身逃至這深山中,又委實過于蹊跷。
他蹲下身,狹長鳳眸中閃過一抹殺意:“敢問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