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卿不語,隻沉着一張臉将手中的匕首又推進了一寸。
眼前那張俊秀臉上還挂着未擦幹的淚痕,但一雙似水深眸間卻不見半分畏懼,隻在刀刃就要劃破肌膚之際,才靈巧側身一躲。
想要躲避她的刀法并不是一件易事,隻這一點便足以證明秦姨娘的身手不凡,可對于一位多年困于宅院的女子來說,她究竟是從何時起練就了一身武藝?
侞卿擡眸,将指間的匕首再次調轉了方位,冷笑道:“怎麼,裝不下去了?”
秦姨娘見再沒有遮掩的必要,索性直接赤手空拳迎上她的招式:“你早就知道我是刻意接近你的?”
狹路相逢,一招一式毫不示弱。
“現在這話倒是坦然。”侞卿唇角一勾,裙裾翩飛之間,一轉桌前的琉璃盞,便側身一躍坐于桌前,而她手中的匕首也重新架在秦姨娘脖頸間:“不過,你不是我的對手。”
明晃晃的刀刃傾斜了一個度,秦姨娘的嘴角間卻浮出一抹笑意:“我自然不是你的對手。”她的語氣淡然,細細一品竟還多了幾分欣慰之意。
侞卿饒有興趣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姐姐這麼會審視奪度,妹妹都有幾分于心不忍了。”她手再一偏轉,刀鋒向下,刀背就抵在秦姨娘的下颌間。
她面露幾分惋惜,又道:“如此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倒是有些可惜了。”
秦姨娘似乎能看穿她并不會殺自己的本意,坦然說道:“若是這張臉能為妹妹所用,你可還覺得惋惜?”
秦姨娘刹那擡眸,正迎上侞卿的視線。
侞卿眼眸微動一刹,嘴角頓時漾滿笑意:“姐姐果然是個聰明人,真不愧出身于商賈世家。”
她話音剛落,秦姨娘臉上的淡然果然削減了三分,但很快又恢複了原本的平靜。
秦姨娘鎮定道:“家父隻是一介沒落小官,年幼時便早已病逝,不知妹妹是從哪道聽途說,竟編排我是商賈世家後裔?”
見秦姨娘出聲否認,侞卿并沒有着急反駁,而是起身走到窗前,繞過窗幔指了指屋外的那三棵梨樹。
“你瞧這院内遍插茱萸萬株,偏生在角落處多出了三棵梨樹,你說是不是有些突兀?”她偏過頭,那光秃秃的三棵梨樹就立在她身後,形成一堵嚴實的赭色圍屏。
此刻秦姨娘臉上的鎮定徹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惶恐不安,她下意識退了一步,繼續裝傻充愣:“這梨樹尋常人家尚且能夠栽種,在這院内多幾棵又有什麼可突兀的,妹妹莫不是太過于疑心了。”
“是啊,尋常梨樹遍京皆是,自然不足為奇,可你瞧這三株樹冠高大,表皮灰褐粗糙縱裂,看起來不像是京都的,倒像是西洛特有的産物。”
侞卿說完刻意一頓,秦姨娘臉上的惶惶之色果然越來越深,雙手也不自主地攥到一處。侞卿回過頭,繼續打量着那三棵梨樹,幽幽說道:“隻可惜這樹本就不屬于京都,偏生被人強移了過來,就算勉強成活,也是結不了果的,日後怕是終有一死。”
侞卿擡頭,又輕歎了口氣。
一直站在身後的秦姨娘緊盯着窗外的梨樹,不知何時眼底便多起了一片濕潤。《晏子春秋》曾有言“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樹尚且如此,人又何嘗不是?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強行移來的終有一死……
秦姨娘緩緩垂下眼睑,模糊的視線中就隻剩下一道輪廓。盡管因幼年的記憶不全,她已然記不清那人的五官,但她依舊敢肯定那就是她的阿娘。
其實侞卿猜的沒錯,她并非同對外宣稱的那般為沒落的官家女兒,而是當年富甲一方的秦家長女。南川沒落,一男子曾僥幸逃至西洛逵州被一女子所救,女子傾其所有助他在逵州落腳,那男子生性聰慧,頗有行商之道,不出三年五載便攢積了不少銀兩,不久兩人便喜結連理。
本是舉案齊眉的一樁良緣,但偏生事與願違。
東籬新君繼位後,各路通關文牒稽查不斷,商貿大阻,男子空有鴻鹄之志卻無施展之處,彼時東籬如雨後春筍般迅速崛起,男子為謀前程便有意将女子帶至東籬。
從逵州至京都長路漫漫,女子雖不忍辭别故土,但因男子去意已決還是死心塌地一路相随,這一去便是十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