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煙雲茫茫,男子不負衆望成為京都數一數二的富賈,而那女子在産下兩人之女後便一病不起。男子恐她是操勞過度又思鄉心切傷了根基,便差人去逵州尋了幾棵梨樹就種在院前供她解憂。
起初女子因滿園的梨樹的長勢蔥郁也暫好了一陣,且為二人年幼的長女取名為滿梨,事後女子偏愛茱萸,男子更不吝錢财,豪擲良宅數間為女子種滿萬株茱萸,一時間成為京内佳話。
然年少縱有千般萬般情緣,卻也難抵一聲年色盡衰,為她不惜萬裡梨花飄園是他,為她親手遍插茱萸是他,然賜她一場空夢的亦是他。
梨樹栽種的第一年,雖顆粒無收但勝在長勢正茂,但到第二年便開始落敗,一院子的春景臨了隻剩下三株秃杈,女子望着年幼的女兒,聽着院外的笙歌,終于還是溘然長逝于那年的第一場冬雪。
世人皆知那男子悲痛欲絕才舉家離開京都,殊不知在離京途中恰逢惡匪,兩人幼女自此下落不明,而那男子離京不足三月便重啟新生,迎娶了新的夫人……
思緒翩然飛轉,秦姨娘眼中蓄積已久的一滴淚珠終滑眶而落。
她的腦海中蓦然回想到侞卿方才問自己此等情深意切,可還值得落淚的深意,原來她早已經知曉自己就是秦滿梨。
而她的阿爹阿娘,正是這園内人人頌泣的情深鴛鴦。
一想起過往種種,秦滿梨立即抹了抹臉,她擡起紅潤的雙眸卻發現面前是同她一緻的悲戚。
秦滿梨有些錯愕之際,侞卿已擡手替她抹淨了最後的淚痕:“縱使這眼淚是為你阿娘而流,如今卻也換不回她的命來,倒不如保留心力懲除惡人。”
秦滿梨本來想再否認,但在聽到“懲除惡人”之時,她的手臂還是在半空一僵,然後又默默垂了下去,她略停頓了片刻,認真道:“你究竟是誰,為何會知曉這些?”
誰知這一問,對面的侞卿卻突然笑出了聲:“不知道我是誰還敢三番五次引我入府,沒想到你這小姑娘的膽子還挺大的嘛。”
聽她語氣頗為老成,秦滿梨不悅皺了下眉。
侞卿似能猜中她所想般,悠悠道:“你别不樂意,要是真算起年歲的話,你生于歲元五年,比我還要小上幾歲呢。白白讓我叫了這麼多聲姐姐,已是便宜你了。”
一想到自己的蓄意接近被直接戳破,秦滿梨的雙頰莫名騰起幾片火燒雲,有些語無倫次說道:“那我哪知道你還能比我大啊,就一個稱謂而已就那麼順嘴叫了呗,再說你也沒像我透露你生于何時啊。”
俊秀的五官擠成一團,那滿身珠玉所營造的假勢,終敗于一個少女天然的純真。
侞卿擡手将她臉上厚重的脂粉抹去一半,然後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嗯,現在這模樣還像是個小姑娘。”
“你這是嘲笑我老!”秦滿梨憤然鼓起雙腮,她好不容易在許鈞澤暈倒時盡心伺候數日才換來的代管掌家權位,若不是不裝扮得老成些,怎能唬住府邸的奴仆和東苑那位惹事精。
侞卿無辜雙手一攤,繞到她面前:“我沒有,是你自己說的。”
秦滿梨瞧着眼前之人那運籌帷幄的架勢就知道自己是着了她的道,明明她隻說自己是商賈後代,怎就方寸大亂讓人全部猜中了後續,可一想到本就是自己先蓄意招惹她在先,此刻失不失去主導又有何異。
秦滿梨仔細思奪片刻,索性将那份不忿又咽了下去:“你怎知我的真實身份,還有你怎知這梨樹不屬于京都,難道你是西洛人?”
侞卿沒有回答隻懶懶靠在椅前,任由半抹斜陽映落在她額前。
秦滿梨有些看不穿面前的那張臉,不禁眉頭輕蹙,盡管她猜出侞卿手中未褪完的厚繭,絕非外界所傳那般是在花樓做雜役留下的痕迹,而是習武所留下的痕迹。一個會武的女子,恰巧出現在不近女色的沈萬安身旁絕非偶然,或許她與沈萬安的關系也不僅僅是兒女私情那麼簡單。
可就算是她能夠借由着沈萬安的勢力查到那個負心漢的行蹤,依照那負心漢的脾性為求自保,斷然不會輕易暴露出阿娘是西洛人的身份,更何況他現在已然……
幽暗的眼眸一沉,她又是從何知曉的呢?
侞卿伸手遮着遮額前的暮色,那絕美精倫的五官便多了三分薄涼。
“不是你那名義上的好阿爹所透露的,你阿娘的身份是你告訴我的。”她松了松手,陡然間又回升了幾分暖意。
秦滿梨一臉不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