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安雙頰一熱,迅速坐回原處,緊緊阖上了雙眼。
滾滾的車轍聲與呼嘯的風聲,漸漸遮掩住那抹蠢蠢悸動,定是那廟中的孩童,牽出了他的半分憐憫之情……
待至馬車停靠,月已高高挂落枝頭,車夫扯着缰繩有些為難望向早已下來的沈萬安:“大人,侞姨娘她還……”
沈萬安望了眼車廂内還在酣睡的人,決然轉身離去:“她既然願意睡,那就讓她一直睡着吧。”
車夫愣愣僵在原地望着那頭也不回的身影,這京内不是皆傳那沈相與侞姨娘如膠似漆、百般恩愛嗎,怎麼臨下車也不知将人抱回院中,難不成是吵架了?
可就算是怄氣也不能任由着他将人牽到馬廄去啊,這要是凍出個三長兩短來,事後兩人和好如初倒黴的不還是自己嘛。
車夫越琢磨越不對勁,隻能将求救的目光轉向身前的隋遇身上。
隋遇盯着車夫那困惑的雙眼,不由扯唇一笑:“你傻啊,大人豈能真讓你把侞姨娘牽到馬廄處不成,還不快将人送至偏門,那邊離秋熙苑近一些,再喊桃心、桃姜扶她們家主子回屋裡睡去,若是着了涼,小心唯你是問!”
車夫茅塞頓開,急匆匆繞過偏門去通報,隋遇無奈搖搖頭,迅速朝正廳追了過去。
沈萬安一聽腳步就知隋遇已追了過來,沉聲道:“用得着你多事去提醒,讓車夫牽到馬廄處才好。”
隋遇一聽這語氣,無奈撇撇嘴,這像是他慣來的口是心非。若那車夫真将人牽入馬廄,隻怕連明早的朝陽也望不到。
明明那椒房殿的仿制隻是為了日後制造些聲勢,可不知怎麼硬生生提前了半載的工期不說,還将侞卿一并接到了秋熙苑來,若說此舉無半點私心,隋遇定然是不信的。倘若自家大人真對人絕無半點的感情的話,何至于醒後知曉人将藥又送了回來,生生把那床榻拍斷。
再說,若無半點私情的話,又何至于明知她是故意透露出府的消息給他,還眼巴巴追了出去?
隻怕是這情愫早已不知何時而起,而人卻渾然不自知罷了,待積攢過多,終有一天如洪一瀉千裡,屆時……
啧啧啧。
隋遇輕啧了幾聲,越想越覺得此事猜測得絕妙,但他畢竟是跟在沈萬安身邊多年的人,自然曉得有些話不能直接說破,隻笑嘻嘻岔開話題:“大人這都出去大半天了,怎還這麼大的火氣?”
“我何時說我動怒了!”沈萬安語調一揚。
隋遇看破不說破雙手一攤,那神情似在說:要不您自己看看呢?
沈萬安有些不自然壓了壓無名怒火,慌亂解釋道:“我隻因昨夜未睡好,才有些情緒激動而已。”
隋遇當即附和一問:“可是因那侞姨娘睡姿不雅,驚擾了大人?”
一提起睡姿,沈萬安不由想到方才車内那雙柔軟的手,輕觸在他掌心時的溫度,騰然耳根一紅,堅決道:“沒有。”
“沒有?”見他回答得格外笃定,隋遇一拔音調,雙手一托腮,認真思索道:“要是不是侞姨娘的睡姿的話,那定然是……”他雙眸一鎖定,語氣也有些笃定。
沈萬安一驚:“是什麼?”
隋遇擡起眼,燦爛一笑:“那定然是那張床榻太小了啊,畢竟那床榻是從春棠苑搬過去的,兩人睡的話終歸是小了一些啊,您等着,屬下這就去頒布密令,能制舒适上等床榻者,封上賞!”
不等沈萬安回絕,隋遇已樂悠悠如一縷煙般沖出府。
沈萬安扶額,揉了揉發酸的眼眶。
不過須臾,明露便端着一碗姜湯走了進來:“大人先喝碗驅驅寒。”
溫熱湯水入喉,似他眼底的最後一抹霜色融化:“人現今如何?”
明露一頓,也反應過來他問的應是院中那位的情況,如實回道:“侞姨娘喝完湯後,便已然歇下了。”
“她倒是樂得自在。”許是見明露還在旁,他又低聲吩咐道:“去城東再收三處莊子。”
眼下臨近年關,自然不是置辦采買的好時機,明露一臉不解,不免又追問了一聲:“大人是要急用嗎?”
見他點了點,明露也沒再多問,直接應了下來:“那屬下這就差人去辦。”
又見他仍坐在原處,繼續道:“那大人今晚是去秋熙苑,還是……”
不等明露說完,沈萬安直接打斷:“去主院吧。”
明露立即改口:“主院前日才停了炭火,雖屬下來之前已讓人重燃了熏爐,但隻怕一時半會兒還暖和不過來,大人若不想回秋熙苑驚擾姨娘歇息,還請在正廳多待一會兒,約停半炷香再入主院,以免沾了寒氣受涼。”
沈萬安有些心不在焉:“好。”
明露應聲而退,一時廳内燭火搖曳隻停留着一方斜影。
心頭困倦不住翻湧,雙眼貼合之際,沈萬安愕然擡起頭來。
他為何要懼驚不驚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