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像一頭匍匐在燼墟大地上的黑色巨獸。
它并非完全由黑色的岩石砌成,而是因為城牆的主要材料采自附近一座在“焚世”中被某種力量徹底碳化、變得堅硬無比的山脈。高聳的城牆在陰沉的天空下呈現出一種令人壓抑的深黑色,牆體上布滿了風蝕和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迹,更有一些巨大的、仿佛被某種巨力撕裂的豁口,隻是用雜亂的木石和金屬勉強填補,昭示着這座城市并非從未經曆過戰火。
與之前經過的荒涼小鎮和混亂的忘川渡截然不同,黑石城顯得更加龐大、複雜,也更加……壁壘分明。城門口有穿着簡陋皮甲、眼神卻異常警惕的衛兵盤查,他們并非玄天司的人,胸前佩戴着一個由齒輪和鐵錘交叉組成的徽記——那是黑石城本地勢力,“鐵砧會”的标志。
燼裹緊了披風,低着頭,混在稀疏的入城人流中。她看到有人因為眼神閃爍或回答不清而被衛兵粗暴地拉到一旁搜身,甚至直接驅逐。輪到她時,她用嘶啞的聲音謊稱是來投奔遠親的流民,同時不動聲色地塞過去一枚磨損嚴重的舊銅币——這是她在忘川渡用身上最後一點還能換錢的零碎換來的。
衛兵掂量了一下銅币,又用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燼一番,看到她形容憔悴、衣衫破舊,不像是能惹麻煩的樣子,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進去吧!别在主街上晃悠,去下城區的‘流民巷’找地方待着!”
燼低聲道了句謝,快步走進了城門。
厚重的城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城牆外的荒野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而城牆内的黑石城,則是一種更加複雜、更加隐晦的叢林。
與城外想象的不同,城内并非一片黑暗。雖然主色調依舊是深沉的黑與灰,但街道兩旁卻林立着各式各樣的店鋪和建築。有冒着黑煙的鐵匠鋪,散發着藥味的草藥店,吵鬧的酒館,甚至還有幾家門面裝飾得頗為考究的商行。行人不算多,但大多行色匆匆,臉上帶着一種與環境相符的警惕和麻木。
空氣中彌漫着煤炭燃燒的煙味、金屬敲擊的噪音、以及各種難以名狀的氣味,比忘川渡更加濃烈,卻也多了一絲“人氣”——一種在掙紮中求生存的、扭曲的活力。
燼沒有忘記衛兵的警告,也沒有立刻前往主街。她順着人流,拐進了旁邊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開始尋找所謂的“流民巷”。她現在需要一個能暫時落腳的地方,越不起眼越好。
穿過幾條曲折、肮髒的小巷,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由破舊木闆、生鏽鐵皮和各種廢料搭建而成的棚戶區出現在眼前,這裡就是“流民巷”。空氣中彌漫着更加濃郁的惡臭,随處可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人或坐或卧,眼神空洞。
燼找了一個相對幹淨的角落,背靠着一面冰冷的石牆坐下。這裡雖然肮髒混亂,但人多眼雜,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她需要時間來恢複體力,更需要時間來觀察這座城市。
接下來的兩天,燼幾乎沒有離開流民巷。她用身上僅剩的幾個銅闆換了最粗劣的食物和清水,勉強維持着生計。白天,她會找機會溜達到流民巷的邊緣,觀察着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店鋪以及巡邏的衛兵。晚上,她則縮在角落裡,看似沉睡,實則豎起耳朵,傾聽着周圍棚戶裡傳來的各種交談和争吵。
她很快發現,黑石城的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複雜。
掌控明面秩序的是“鐵砧會”,他們負責城防、稅收和基本的治安,但手段粗暴,貪婪成性。
而在暗處,則盤踞着大大小小數個幫派,比如控制着碼頭和走私生意的“濁水幫”,以及以暴力和放貸聞名的“血手會”。這些幫派與鐵砧會之間,既有沖突,又有勾結,關系錯綜複雜。
更讓燼在意的是,她多次看到了玄天司的人。
他們的服飾與城外的燼狩小隊略有不同,似乎更加注重隐藏身份,但胸前那細微的、代表不同派系的标識——天玑閣的“璇玑星圖”和瑤光殿的“離火紋章”——卻瞞不過燼的眼睛。
他們通常三三兩兩地出現,并不直接幹涉鐵砧會或地方幫派的事務,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如同懸在黑石城上空的利劍,散發着無形的威壓。燼敏銳地察覺到,天玑閣和瑤光殿的人在城内似乎也在互相監視、互相提防,彼此之間泾渭分明,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千面說得沒錯,玄天司内部的沖突,已經滲透到了黑石城。這潭水,果然很深。
偶爾,燼還能從流民的閑聊或争吵中,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有人低聲議論,說最近城裡不太平,幾個月前某個大商人突然“意外”死在了家裡;也有人說,鐵砧會内部似乎也不穩,好像有高層因為不明原因“病逝”了……
這些信息看似毫不相幹,卻讓燼隐隐感覺到一絲不安。玲珑的死,山谷裡的混亂,以及這些發生在黑石城的“意外”,背後是否有着某種關聯?那個可能存在的“連環遇害”陰謀,是否已經悄然在黑石城拉開了序幕?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第三天,與千面約定獲取情報的日子。
無名鐵匠鋪。
這個名字聽起來普通至極,在黑石城這種以冶煉和鍛造聞名的地方,鐵匠鋪更是随處可見。
燼在天亮前就離開了流民巷。她不能确定千面留下的這個地址是否安全,更不能确定赴約本身是否就是一個陷阱。
她沒有直接前往,而是在鐵匠鋪所在的“熔鐵街”附近徘徊了很久。熔鐵街是黑石城最繁忙、也最混亂的街道之一,鐵匠鋪、冶煉作坊、販賣金屬礦石的店鋪鱗次栉比,終日彌漫着刺鼻的濃煙和震耳欲聾的敲打聲。
燼像一個幽靈般,利用街道兩旁堆積如山的廢棄金屬和建築物的陰影,仔細觀察着無名鐵匠鋪周圍的環境。
鐵匠鋪的門面很小,看起來毫不起眼。一個赤膊的、身材魁梧的鐵匠正在爐火前揮汗如雨地敲打着一塊燒紅的鐵錠,火星四濺。鋪子内外并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員,也沒有玄天司的人在附近巡邏。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越是正常,燼的心中就越是警惕。
她繞到鐵匠鋪後面的小巷,那裡堆滿了廢棄的礦渣和破損的工具。她在一堆廢鐵後面隐藏起來,繼續觀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漸漸升高,街道上的噪音越來越大。
突然,燼的目光一凝。
她看到一個穿着灰色鬥篷、身形瘦小的人,快步走進了鐵匠鋪。那人似乎跟正在打鐵的鐵匠低聲說了句什麼,鐵匠點了點頭,指了指鋪子後面的一個小門。
那人沒有猶豫,立刻推開小門,走了進去。
接頭的人來了?
燼沒有立刻行動。她耐心地等待着。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個瘦小的人影又從小門裡走了出來。他出來後,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迅速拐進了另一條小巷,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看起來并沒有什麼異常。
燼又等了一會兒,确認沒有其他人進出那個小門,也沒有人在附近監視,這才從廢鐵堆後面走了出來,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向鐵匠鋪。
她沒有走正門,而是直接繞到了後面的小巷,推開了那個剛剛有人進出過的小門。
門後是一個狹窄的通道,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鐵鏽和煤灰的味道。通道盡頭,似乎是一個小小的儲藏室。
燼放輕腳步,緩緩走了進去。
儲藏室裡堆滿了各種工具和雜物,隻有一個小小的窗戶透進微弱的光線。
空無一人。
接頭的人已經走了?還是說,他根本就沒在這裡等?
燼皺起了眉頭,仔細地打量着這個狹小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