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已至，石室的密門再度悄然滑開時，燼已不再是那個隻能在硬闆床上掙紮的重傷之人。盡管肩胛骨深處的蝕骨凝血散餘毒仍如跗骨之蛆，每一次調動燼毒都伴随着針紮般的刺痛，但她的眼神卻已恢複了往昔的銳利與深沉，蒼白的面色下潛藏着更加凝練的殺意與決絕。
千面依舊是那身不起眼的灰色裝束，覆面的薄具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她似乎對燼能在如此短時間内恢複到這個程度并不意外，隻是将一個新的布包扔在桌上。
“身份文牒、舉薦信函、相關的背景資料都在裡面。”千面言簡意赅，“從現在起，你是‘凜 (Lin)’，一個來自北境荒原‘霜落集’的孤女。你自幼與異獸毒蟲為伴，精通追蹤、潛行、辨識毒物，性情孤僻，不善言辭。數年前家鄉遭遇小規模‘燼潮’侵襲，被一位遊曆至此、現已故去的天玑閣外圍長老所救并收留，習得一些粗淺的吐納法門和玄天司的基本規矩。此次，是奉那位長老臨終前的舉薦，前來黑石城玄天司分部尋求錄用。”
燼迅速打開布包，裡面的東西一應俱全。身份文牒是用燼墟特有的堅韌樹皮制成，上面有玄天司認證的特殊水印和編号，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連邊角都做了細緻的磨損處理。舉薦信的措辭懇切自然，詳細描述了“凜”的特殊才能和坎坷身世，落款是一位名叫“古越”的、确實存在但早已邊緣化的天玑閣執事長老的名字和私印——顯然，千面要麼買通了這位長老身邊的人，要麼就是用某種手段僞造了這一切。
背景資料更是詳盡，細緻到“霜落集”的地理環境、風土人情、近年來發生的幾件大事，甚至還有幾位“凜”理應認識的、但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同鄉”姓名。
燼仔細地閱讀着每一份文件，大腦飛速運轉，分析着這個新身份的每一個細節。
“霜落集”地處偏遠，信息閉塞，便于掩蓋真實的過去。精通追蹤、潛行、辨毒的技能設定，既符合她自身的能力，也為進入注重偵查與隐秘行動的幽影衛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孤女性格的設定，則減少了與人交際暴露破綻的風險。那位“已故”的舉薦長老，更是死無對證。
這個身份，乍看起來天衣無縫。但燼深知，越是看似完美的僞裝，往往隐藏着越是緻命的破綻。
“這位古越長老，‘臨終前’除了舉薦我，還有沒有留下其他‘遺言’或‘遺物’？”燼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千面。她需要确認這個身份背後是否有千面預留的、可能在關鍵時刻被引爆的暗樁。
千面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面具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随即恢複平靜：“古越長老一生清貧，除了這封舉薦信，别無他物。至于遺言……無非是希望玄天司能善待他這位‘故人之徒’罷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卻反而加深了燼的疑慮。
“進入幽影衛的流程呢？”燼不再追問身份的細節，轉而詢問關鍵。
“穆雍死後，天權殿群龍無首，人心惶惶。瑤光殿趁機發難，以徹查穆雍死因為名，要求介入天權殿事務，實則意圖安插親信，奪取幽影衛的控制權。”千面語速加快，顯然對玄天司内部的權力傾軋了如指掌，“天玑閣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主事的幾位長老緊急磋商後，決定以‘補充新鮮血液、加強内部審查力量’為名，啟動一次小範圍、高标準的秘密甄選，優先從内部及有可靠舉薦的外部人員中挑選精銳，快速填補空缺，穩住陣腳，并将調查穆雍死因的主導權牢牢抓在自己手裡。”
“這次甄選，由天玑閣另一位七星使，‘天樞星’的親信，一位名為‘沈仲’的司部主事負責。沈仲此人，表面中立，實則心思深沉，是天玑閣内部少壯派的代表人物。他主持甄選，既能保證效率，又能平衡各方勢力，不至于讓瑤光殿抓到太多把柄。”
“你的任務，就是在這次甄選中脫穎而出，進入幽影衛。舉薦信已經送達沈仲案頭，他應該很快會安排‘面試’，或者說，第一輪測試。”
“測試内容？”
“不清楚。”千面搖頭，“沈仲行事，不拘一格。可能是能力展示，可能是背景審查，也可能……直接給你一個棘手的案子去處理。随機應變吧。”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據我所知，瑤光殿那邊，似乎也通過某些渠道，塞了人進入這次甄選名單。你要小心，甄選過程本身，恐怕就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
燼點了點頭，将所有的信息在腦海中迅速整理消化。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複雜，進入幽影衛的過程本身就充滿了變數和危險。
“我的毒……”
“放心，”千面遞過來一個小瓷瓶，“這是特制的‘七葉冰蠶蠱’，每日服用一粒，可暫時壓制你體内的餘毒七日，讓你在短時間内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甚至能動用部分燼毒力量。但七日之後，若無後續解藥，毒性會加倍反噬。”
這是控制，也是警告。燼接過瓷瓶，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自己與千面的合作，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互相利用和互相鉗制的基礎上。
“去吧，”千面站起身，“按照信函上的指示，去玄天司在黑石城西區的‘聽風閣’報到。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凜，一個來自北境荒原的孤女。忘了燼，忘了夜昙府，忘了你所有的過去。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也隻有這樣，你才有機會……揭開你想知道的真相。”
說完，千面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開啟的密門之後。
石室中，隻剩下燼一人，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新身份。
……
半個時辰後，一個身着陳舊灰黑色皮襖、面容略顯蒼白、眼神卻異常銳利、帶着北境風霜氣息的女子，出現在了玄天司西區駐地——“聽風閣”的門前。
聽風閣并非一座閣樓，而是一片占地頗廣的建築群，青瓦高牆，戒備森嚴。門口站着兩排身着玄黑色制服、腰佩長刀的玄天司衛士，神情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每一個靠近的人。這裡是玄天司在黑石城處理日常事務、傳遞情報、以及進行内部人員管理的重要據點之一。
燼，或者說“凜”，低着頭，遞上了自己的身份文牒和舉薦信函。
門口的衛士仔細核對了一番，又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許久，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進去，左轉，盡頭‘丙字号’房舍等候。”
凜依言而行。聽風閣内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大，庭院深深，回廊曲折，随處可見行色匆匆、面無表情的玄天司成員。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壓抑、肅殺的氣氛，比黑石城其他地方更加令人窒息。她能感覺到，幾乎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身上，都帶着或強或弱的修為波動，其中不乏高手。更讓她心驚的是，她敏銳地察覺到，在那些看似普通的庭院角落、屋檐陰影之中，隐藏着不少窺視的目光和若有若無的燼毒陷阱。
這裡的防禦，遠比她想象的要嚴密。
她不敢有絲毫大意，嚴格按照衛士的指示，來到左側回廊盡頭的一間标着“丙字”的普通房舍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裡面傳來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
凜推門而入。房間不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書案，幾把椅子。案後坐着一個身着玄天司文吏服飾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氣質沉穩，但眼神深處卻透着一股精明和審慎。
他沒有立刻開口，隻是示意凜坐下，然後拿起桌上早已放着的一份卷宗——正是凜的身份資料和古越的舉薦信——再次仔細翻閱起來，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刻進腦子裡。
凜安靜地坐着，垂着眼睑，扮演着一個來自偏遠地區、略帶拘謹和不安的孤女角色。但實際上，她的感官早已提升到極緻，觀察着房間裡的每一個細節，分析着眼前這個文吏的微表情和呼吸節奏。
她注意到，文吏翻閱卷宗的指尖微微泛白，顯示出他内心的并不像表面那麼平靜。他的目光在“霜落集”、“已故”、“古越”這幾個字眼上停留的時間明顯更長。而且，在他桌案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個樣式古樸的銅制香爐，裡面燃着某種特殊的熏香，氣味極淡，卻讓凜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類似于鎮定心神、壓制燼毒波動的效果。
是在試探？還是例行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