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接過報告，沒有立刻翻看，而是将目光投向凜，語氣溫和地問道：“這幾日整理卷宗，可還習慣？玄字院的環境如何？那位‘孤’同僚，相處得怎樣？”

看似尋常的關心問候，實則充滿了試探。凜知道，這是在考察她的适應能力、對環境的滿意度，以及……對同僚的看法。

“回禀主事，一切安好。”凜回答得滴水不漏，“玄字院清靜，便于潛心研究。孤同僚……雖沉默寡言，但行事幹練，能得主事信任，必有過人之處。屬下自當努力配合。”她既表達了對環境的“滿意”，又對孤給予了“中性”的評價，沒有表露出任何親近或敵意。

沈仲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才開始翻閱凜的報告。

他的閱讀速度很快，目光銳利，顯然是在仔細審閱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和推論。書房内再次陷入了寂靜，隻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凜安靜地坐着，等待着沈仲的評判。她的内心并不平靜，既期待自己的“表演”能夠成功過關，又警惕着沈仲可能提出的任何刁鑽問題或質疑。

許久，沈仲終于放下了報告，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地脈能量異常活躍的節點……”他輕輕重複着報告中的關鍵詞，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凜，你認為，穆雍長老研究的這個‘節點’，與他調查的‘焚世’舊案，具體存在何種關聯？”

這個問題，看似在探讨案情，實則是在進一步挖掘凜的知識儲備和真實想法。

凜沉吟片刻，回答道：“屬下愚鈍，隻能根據卷宗内容進行猜測。古虞王朝時期，星象祭祀似乎與地脈能量的引導和利用密切相關。而‘焚世’災難，據某些野史記載，似乎也與某種失控的巨大能量爆發有關。或許……穆雍長老認為，古虞王朝掌握的某些關于地脈能量的知識或技術，是解開‘焚世’起因的關鍵？或者說，那個‘節點’本身，就可能是‘焚世’遺留下來的某個不穩定能量源，與古虞王朝的祭祀活動有着某種隐秘的聯系？”

她的回答，将重點放在了卷宗已有信息的合理推演上，将地脈、祭祀、焚世聯系起來，但沒有涉及任何更深層次的禁忌（如骸源、活祭之門、枯骨教）。

沈仲聽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有道理。繼續說下去。”

“基于此推測，”凜繼續道，“那四份缺失的關于祭祀和星象的卷宗，就顯得尤為關鍵。或許其中就記載着那個節點的具體位置，或者……引導、利用甚至鎮壓其能量的方法。而那枚古錢币，作為古虞王朝祭祀用代币，可能就是進入那個‘節點’區域的某種‘信物’或‘鑰匙’。”

她将古錢币的作用，也進行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解讀。

“那麼，依你之見，”沈仲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是誰，最有可能拿走那四份卷宗，并殺死穆雍長老，以阻止這個秘密被揭開？”

這是在逼她站隊，或者說，是想借她的口，說出他心中可能早已存在的懷疑對象。

凜的心提了起來。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燒身。

她略作沉吟，謹慎地回答：“屬下不敢妄自揣測。但從動機來看，任何不希望‘焚世’真相或古虞王朝秘密被揭開的勢力，都有可能。這其中，或許包括了與‘焚世’災難本身有牽連的古老勢力殘餘，例如……傳說中的守陵人組織，也可能包括了……玄天司内部某些擔心舊案被翻開、牽扯出自身利益或不光彩過往的派系。”

她巧妙地将嫌疑引向了兩個方向：一個外部的、神秘的“古老勢力殘餘”，和一個内部的、但并未明确指向具體派系的“擔心舊案被翻開”的勢力。這樣既提供了看似合理的分析，又避免了直接得罪任何一方，特别是瑤光殿。

沈仲聽完，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權衡着什麼。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你分析得很有條理，也很大膽。”

他站起身，走到凜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很好，凜。看來，讓你負責這個案子，是個正确的決定。”

“你的這份報告，我會仔細研究。”沈仲說道，“關于那個‘秘密地點’的進一步勘查，暫時不急。我會先讓人從其他渠道，嘗試追查那四份缺失卷宗的下落，以及……那個所謂的‘内鬼’。”

他頓了頓，補充道：“在此期間，你的任務，是繼續待在玄字院，将穆雍長老遺留的所有卷宗，特别是那些關于古虞王朝和各種偏門知識的部分，進行更深入的整理和解讀。我需要你從中找出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線索。記住，任何細節，都可能至關重要。”

這個安排，再次出乎凜的意料。沈仲竟然沒有讓她繼續外出調查，反而讓她重新回到故紙堆裡？

是想保護她，讓她暫時避開風頭？還是……想将她困在聽風閣，方便監視，同時利用她來解讀那些可能連他自己都看不懂的古老知識？特别是……那本她隐藏起來的枯骨教手抄本？！

凜的心中警鈴大作！但面上卻隻能恭敬地應道：“是，屬下遵命。”

“去吧。”沈仲擺了擺手，“記住，玄字院外，少走動，少打聽。有些渾水，不是現在的你該蹚的。”

這句話，是關心？是警告？還是……威脅？

凜不再多想，行禮告退。

走出靜思居，凜的心情比進去時更加沉重。與沈仲的每一次交鋒，都如同在深淵邊緣試探。這個男人的城府之深，算計之精密，遠超她的想象。她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每一步都被精心設計和利用着。

但她别無選擇。至少目前，她還需要沈仲這棵“大樹”作為掩護。而繼續整理卷宗的任務，也正好給了她暗中研究那本枯骨教手抄本和殘圖的機會。

隻是，那盞可能存在問題的油燈，以及……那個不知何時會再次出現的、同樣深不可測的同僚“孤”，都如同懸在她頭頂的利劍，讓她不敢有絲毫松懈。

黑石城的迷霧，依舊濃得化不開。而隐藏在迷霧背後的真相，似乎更加觸手可及，卻也更加……噬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