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褚知道自己說辭有漏洞,那又如何?
他故意的。
敕令調兵是走樣子,區區一個廣陵執法司能奈他何?他隻沒想到小狐狸竟有本事瞬間發現漏洞,還直接了當的點了出來,而且點到為止,不會沒有分寸的一直追問。
聰明卻不剛愎自用,知進退,謹慎,膽大心狠,殺伐果斷,這小狐狸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真讓他放人走,還怪舍不得。
啟褚猜不透玄卿,玄卿亦不知啟褚心中所想。
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到底人心隔肚皮。
燈光昏暗,玄卿揉了揉眼,仔細打量啟褚那張臉,少年眉眼含笑,溫柔缱绻,丹唇一啟一合,慵懶又輕佻的笑音比酒更醉人,怎麼看都不見分毫算計之色。
不動聲色,全是算計。
“你說我精明,哪比得過你啊。”玄卿哂笑,坐直身後近乎刻意的同啟褚拉開了距離。
“小狐狸,先前就覺得你聰明,今晚一番交談,發現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好多好多,别謙虛嘛。”啟褚誇人張口就來,一口氣說完絲毫沒有恭維的感覺,既不虛僞也不僵硬,發自内心的欣賞。
玄卿心靜如水。
啟褚話音一轉,突然冷不丁發問:“冒昧問一句,你真的隻是剛化形的狐狸?”
啟褚眼神跟之前罵玄卿死狐狸時一模一樣,充滿了探究、疑惑、審視。玄卿心尖狠顫了顫,後知後覺今夜鋒芒過露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繞來繞去竟把自己繞進去了。
“一劍封喉看似簡單,但相當考驗對準度、力度的把握,輕了不能徹底割斷喉管,重了頭會飛出去鮮血噴湧,隻有手熟才能做到……”
啟褚摩挲着下巴慢慢分析,一字一句直指玄卿,玄卿面上八風不動,實際心底早就亂了方寸。
該編個什麼理由才能瞞過去?倒不是擔心啟褚能猜出他是妖帝,畢竟妖帝身死道消多年,沒人會将風牛馬不相及的他們聯系到一起,他怕的是啟褚将他當成妖界細作,除之後快。
不知哪來的一陣風,吹得燭光搖曳不定,啟褚面上神色愈發朦胧不清。
玄卿腦中緊繃着一根弦,時刻留意啟褚的神情變化,突然!啟褚出手了,兩指直直點向他面門,玄卿在對方動作的刹那間,求生本能驅使他擡手,精準扣住啟褚襲來的手。
“啪!”
燭光停止了晃動,窗紙上,兩道身影靜默,一個微微後仰,一個死皮賴臉的湊上前。
玄卿死死握住啟褚伸來的手,一怔,連呼吸都屏住了,他暗道:壞了!中計了!
事已至此,這手抓着也不是,松開也不是,玄卿心下連連懊悔,少見的不知所措,等着啟褚發作。
良久,等到擡着的手臂都發酸了,才聽啟褚平靜道:“松手。”玄卿手指忍不住蜷了蜷,蹭了下啟褚手背,繃緊唇線,沒松。
他不松手,啟褚幹脆帶上他的手一起往前探,玄卿認命的阖上眼……
下一刻,沒有疼痛,隻有溫熱的手指輕輕擦了下唇邊,頭頂傳來悶笑聲,“有栗子仁碎渣。給你擦一下而已,這麼激動?”
玄卿怔怔擡眼,映入眼底是少年人揶揄的眸光,如春水梨花,漾在心底波光粼粼。
玄卿倏地回神,倉促的拿手背胡亂擦了擦臉,借動作躲開了對視,誰知啟褚趁他不防,腳尖勾着凳子,突然用力把他整個人拉進懷裡。
事發突然,他手忙腳亂地抓住啟褚,險些摔倒,怒道:“兔崽子你幹什麼!”
啟褚眨眨眼,“一劍封喉可難掌握……”
他故意拉長尾音,吊着玄卿。
玄卿深呼吸,心下忐忑,面上仍是擺着一張冷臉,“巧合而已。”按在後背的手忽然用力,啟褚順勢湊近到耳邊,熱意燙紅了玄卿耳廓,啟褚分析半天,驚詫道:“我家小狐狸當真天資聰穎!”
玄卿眉心一跳,“……”
啟褚輕撫玄卿後背,順毛一般,“之前在客棧見你被血熏吐,還擔心你受不了血味,現在看…是我多慮了。”
玄卿狐疑地觑了一眼啟褚,對方面上一片坦然,絲毫沒有演戲的痕迹,笑吟吟的雙眸如一池秋水。
啟褚居然沒起疑心?
緊繃的弦驟然放松,大起大落間心怦怦直跳,震得玄卿腦中嗡鳴,分辨不清真假。
“我看你天資不錯,不如我教你?”啟褚哄他,“你喚我一聲師尊,我把我畢生所學都教你,帶你回九重天。”
玄卿嘴角一抽:“……”
他漸漸回過神來,長腿一伸,于是大言不慚想當他師尊的啟褚就被蹬遠了,啟褚不輕不重的踩住玄卿的腳,防止自己繼續被蹬遠,“诶,幹什麼幹什麼,欺師犯上!”
拖拽聲刺耳,兩人頓時隔開了半張桌子的距離,玄卿哂笑,“我不需要師尊,離我遠點。”
啟褚幽幽歎了口氣,掌心殘存着一點餘溫,“小狐狸,你說話試着委婉些?”
玄卿閉了閉眼,一股劫後餘生的疲憊湧上心頭,他胡亂轉移話題道:“月圓之夜還有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