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毒一到午夜,毒性格外強烈,蝕骨鑽心、密密麻麻的痛,連心頭血熬成的藥也難壓制,隻有硬忍這一條路。
杜茗钰蜷縮着身體,溫柔的月光照在身上像在淩遲,毒性反反複複,折磨得她全身衣裙都被冷汗濕透了,發絲淩亂的粘在兩頰,臉色比身側的死人杜明環更難看。
毒性像是海邊浪潮,一點一點褪下去,但痛楚一如蔓延在牆角的潮濕青苔,刻在心上,反反複複,永遠如影随形。
杜茗钰艱難爬起來,天旋地轉的無力感吞噬着她。
她低眉望着杜明環冰冷的屍體,哀怨又悲憫,“這些年,你踩着我坐上副使之位,風光無限,又視我為鞋底泥,鄙夷不屑,可我不怪你。”
“好弟弟,阿姐不怨你。”地上的劍受人血滋養,劍身如一痕秋水,杜茗钰膝行過去,每動一下,雙腿就像針紮一樣疼,她目露殷切,幾乎急到拖着身子爬過去,用上全身力氣,猛地掀翻了杜明環的屍體!
那把劍完完整整的暴露在眼前。
平素撚繡針的雙手顫抖到抓不穩劍柄,手軟的似乎失去了觸覺,她心一橫,緊緊攥住了那把劍。
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重。
劍在手,她也能殺人。
劍在手,她不會再把希望寄托給任何人!
“好弟弟,也讓阿姐踩你一次吧,别跟我,阿姐也想,風光恣意的活一回。”
母親、弟弟、丈夫誰都信不過,沒有人比她自己更值得她信任。
劍尖顫抖的幅度極大,數次都對不準杜明環的屍體,整個的屍體不好藏,牆角的桃花有些缺花肥了……
·
門一關。
玄卿靜靜的坐在桌案邊,托腮不語,看着啟褚撚火決點燈。燈光昏暗,兔崽子側顔弧度柔和,比起正臉,這個角度看不見那雙神采奕奕的鳳眸,注意力大多分散在了他側臉輪廓上——唇角天然上翹,垂眸含情帶笑,玄卿不得不承認,他生了一副好皮囊。
好看的臉他見多了,但五官張揚,合在一起卻細膩溫柔的,隻有啟褚。
玄卿多看了兩眼,啟褚一笑,立刻斜過半邊身子來,吹了個口哨,放浪輕浮地逗小狐狸,“呦,我好看嗎?”
玄卿後仰,嫌棄道:“一般般吧。”
啟褚“呵呵”笑了兩聲,自顧自拉着凳子一屁股坐到玄卿身旁。火光熹微,促膝長談,啟褚笑眯眯望着他,問:“杜茗钰的話你信幾分?”
玄卿斜向下睨了一眼,一下子瞥見了挨着他腿的膝蓋,猶豫了一下沒開口,“杜茗钰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隻講利益。”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他們和杜茗钰在弄死正使一事上是同盟,但其他事上可不是,比如杜茗钰也需要藥人的心頭血來維持生命。
她像是一條蟄伏草叢的毒蛇,冷不丁就鑽出來咬你一口,防不勝防。
啟褚摸起一個栗子,點頭示意他繼續。
玄卿想了想,不解道:“她想殺正使,是報仇,救山洞裡的藥人,又是為何?杜茗钰看上去柔弱,卻是個狠人,若說是因為同病相憐,心生恻隐,也能說通,但她不像如此舍己為人的大善人。”
啟褚也不知道聽見了沒,全神貫注地剝着栗子,時不時點下頭。
敷衍的态度玄卿看在眼裡,忍不住質問他有沒有在聽,話沒出口,啟褚未蔔先知重重點頭,“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他一張笑臉似真似假說道:“去不去你決定,我聽你的。”
話說的溫柔缱绻,玄卿不吃這一套。他擡眸看向啟褚三分戲谑,又向下,落在鬼鬼祟祟抵着自己大腿的膝蓋上,忽然道:“小兔崽子。”
這是玄卿第一次當啟褚面喊他小兔崽子。
啟褚剝栗子的手下意識一頓。
玄卿含嗔帶笑的狐狸眼眼尾上揚,對視一眼仿佛被虛空中無形的鈎子勾住,挪不開眼。方才點燈時,啟褚就情不自禁的偷瞄了好幾次,心道三界芸芸衆生,卻獨說狐狸精風流無情,不說旁的,傳言當真誠不欺我。
啟褚繃直了背,極輕微的動作一閃而過,卻依舊逃不過玄卿的眼。
不過玄卿似乎誤會成了另一層意思。
他慢慢翹起腳尖,動作不急不緩,剛好踩在啟褚小腿、膝下部分,蜻蜓點水一般,恰到好處地印上一小點鞋尖灰,他沒繼續用力踩,啟褚也沒躲。
半晌,啟褚笑罵:“沒大沒小,你一隻剛化形的狐狸,咱倆誰是‘小兔崽子’?”
玄卿裝模作樣地歎氣,意有所指,“難不成是我?我啊,我是死狐狸。”
啟褚:“……”
忘了這小狐狸記仇,說不得。
玄卿腳尖威脅般用力,說翻臉就翻臉,“小兔崽子,你少跟我耍心眼!”
啟褚示弱一樣舉起手,右手兩指還夾着才剝好的栗子,臉上笑意愈深,“我沒,我都聽你的。”
玄卿皮笑肉不笑,“哦?”
他笑得啟褚一咯噔,暗道不妙。
“正使虎視眈眈,杜茗钰暗處蟄伏,整個廣陵執法司險象環生,你卻一賭再賭,不慌不忙,想來是留了後手。有什麼底牌不妨亮出來,何必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