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舒純熙沒再出過房門,李阿姨隻好讓人把一日三餐都送到房間裡。
敬渝沒有再在她面前露過面,隻是等到第二天午後,終于有人來敲她的門。
那是鄭徽,他是來告訴自己都安排好了,他們現在就可以出門的。
舒純熙很快換了一身衣服,走出門下了樓。
車已經備好,後座空蕩蕩的,隻等她上車。
坐上車的女人斂眸,回想起剛剛往外走時留心的那幾眼,看來今天敬渝不會跟她一起去了。
她抿着唇,收起思緒,等待着自己乘的這輛車往一等公獄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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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公獄就是舒家一家人被關押的地方,也是分成男女兩個監獄。
距離今天的會見時間結束,隻有不到三個半小時的時間。
車停穩之前,舒純熙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估計自己今天能見一下父親,然後再繞到女獄那邊見母親,時間應該就用完了。
至于其他親戚,隻能等以後再找時間來了。
下了車,鄭徽走在她旁邊,大門口有幾個工作人員在等他們。
兩扇黑色的大鐵門始終關着,一如既往的讓人感到壓抑,逐漸透不過氣來。
舒純熙始終低垂着頭,将額前的帽檐又壓低一點,跟在一個獄警身後,跨進了鐵門旁隻夠一人通過的小門,走進了這座牢籠裡。
在路上一直走了十幾分鐘,腳踝都有點酸的時候,總算到了安排好的會見室裡。
一個高個子的工作人員在會見室門口停下了腳步。剩下的那幾人早在他們進到這條走廊之前,就止步于外面,隻有鄭徽還跟在她身旁。
門在眼前打開,那被鄭徽稱為“甯秘書”的男人收回推門的手,目不斜視,隻說了聲“請”。
舒純熙點點頭,然後拿下頭頂的帽子和眼前的墨鏡,回頭又跟鄭徽對視了一眼,才走進了會見室。
會見室裡布置很簡單,頭頂是一隻亮得發昏的白熾燈,正中間是一張厚重的鐵制桌子。
後面的牆上也有一扇門,那是通向監獄内部的門。
此時那扇門前,一個身高适中的中年男人負手而立。
“爸爸,我回來了。”
她望着幾步之外的父親,緩緩地出聲道,而後才邁開了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桌前。
舒懷甯聽到動靜時就已經向後轉過身來,嘴邊帶着一抹淺笑,兩道目光從上到下地将舒純熙快速打量了一下,卻是很快闆起了臉。
走到桌前,拉開自己這邊的椅子坐了下去,問她:
“你可是不好好吃飯了?”
舒純熙心中一跳,有點心虛地低下頭,竟然像是個挨訓的幾歲小兒,低低地辯駁了一句“沒有”,目光卻很快掃到桌子上放着的一隻狗尾巴草編的螞蚱。
顯然是舒懷甯帶過來的,她立刻伸出手拿起來放到一隻手上,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吸引了過去。
舒懷甯看着伸手擺弄那隻小螞蚱的女兒,才慢慢地又露出了笑意。
“這是你做給我的嗎?那我等會兒就帶走了。”
舒純熙總算停下手中的動作,但不得不說,一路上沉重與激動交雜的心情,現在總算被撫慰地平靜了下去。
然後,就是說正事的時候了。
舒懷甯也收斂了笑意,正襟危坐,看着她,問:
“過年的時候你們沒有來,聽說,是出了車禍?”
舒懷甯雖然在監獄裡面,但并不是沒有接觸到外界消息的機會。
那麼發生了什麼,她應該也不用再多說了。
點了兩下頭,舒純熙擡頭端詳着對面的父親,他穿着烏黑的行政夾克,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看上去跟幾年前位高權重的時候并沒有明顯的區别。
一等公獄裡的服刑人員非富即貴,她倒不用擔心他們在裡面會受太多磋磨。
但她還是很快就發現,父親的兩邊鬓角已經染上了兩條花白,那麼的惹眼。
心中一酸,舒純熙掩飾似的低下頭,抿緊了雙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的桌子上,盯着眼前的桌面,低聲問道:
“敬亭不在了,以後怎麼辦,我怕……”
她沒說完,就止住了話頭,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純熙,别擔心。
他們就是想趕在換屆之前搏一把,想滅口把事情徹底按下去,到時候上一屆的領導班子都走了,新來的也不會再揪着上一屆的舊事查。
不過,現在既然沒得逞,換屆也已經結束了,他們的手不會再伸那麼長,更何況,”
舒懷甯也将雙手交握放在了桌上,向前一探,沉沉地歎:
“他們這下還徹底得罪了敬家。”
一陣安靜。
隻聽舒懷甯轉了話頭,似惋惜似愧疚,呢喃了一句,
“可惜了敬亭那孩子。”
終究是我們連累了他。
舒懷甯口中還留了這句話不曾說出去,擡起頭觀察着女兒的反應,終究還是更擔心她心裡過意不去,因此自苦,便沒有當着她的面說出口。
舒純熙确實頓了一下,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心髒加快地跳了幾下,放在桌下的左手,有點麻木地撫摸上了小腹。
她眨了眨眼,沒說話。
“純熙,出了這樣的事,我怕敬家的人多少會遷怒你,你要當心。”
舒懷甯想起來那個本該做他女婿的那個人,面上浮起些許怅然,又跟着囑咐道:
“即便是對敬渝,你也要有所保留,不能太相信一個人。”
舒純熙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牽了牽唇,應下來,又主動談起今天來所為的正事。
“明天就是敬亭的葬禮,敬家請了很多人,如果需要我去見什麼人,我應該能找到機會的。”
葬禮算是個千載難逢的場合,她心裡很清楚,可能再也不會遇到什麼機會,能有正當的理由,同時見到那麼多從前跟舒家有來往的人。
這也是為什麼,她一定要趕在葬禮之前來探監。
舒懷甯沉重地點了一下頭,其實憑他的直覺,在知道敬亭身亡之後,他就有一種預感,會等到這麼一場葬禮。
而這一天,無論明處還是暗處的任何人,都沒有理由阻擋任何人去敬家去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