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純熙看見父親示意她伸出手,就知道他應當早就在心裡提前想好了。
舒懷甯緊接着用食指在舒純熙的左手上寫了幾個人名,重複了兩遍。
“如果你見到他們,就幫我問一句,‘雲先河的水是否還向東流呢’。”
舒純熙點點頭,又将那幾個人名在心裡面默了一遍。
舒懷甯交代完這句,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提醒她探視時間就要到了。
舒純熙便沒有再耽擱,站起來,臨走時還沖舒懷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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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獄的會見室。
舒純熙一走進房間,楊曦就兩步跨作一步,走到女兒跟前将她摟進懷裡。
舒純熙有些僵硬的嘴角,很快就緩和下來,乖乖地被母親撫着發絲,又拍了拍脊背。
待到分開時,她又後退了一步,特意在楊曦面前走了兩步繞了一圈,讓她好好看着自己。
楊曦端詳着面前的女兒,眼中的滿意揮之不散。
她今天穿着一條淺藍色的簡約長裙,腰間系着極細的漆皮腰帶,外面披着一條精梳純羊毛的米色披肩,白色的高跟鞋選的是享譽國際的鞋履設計師尤靜然最新一季的作品。
頭發也保養得很好,人雖然是瘦了點,但還有精力認真裝扮自己,那就證明她的心氣還沒有散呢。
她的女兒,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應該保有一份體面和自尊。
拍了拍舒純熙的胳膊,楊瀾又想到敬亭的事,頗為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敬亭的事,你要節哀。還有,之前車禍你也受了挺重的傷吧?都養好了沒有……”
舒純熙扶着楊瀾,走到桌旁坐下,應答着母親的問話。
“父親讓我問候你。”
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舒純熙告訴母親,自己剛剛已經去見過父親了,還談了點事情。
楊瀾笑了笑,想了想,又問:
“你現在住在敬家?”
“嗯。”
“那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這些事,丈夫應該給了建議,或者有了安排,但楊瀾并不打算立刻問女兒。
自從入了獄,從忙碌的工作生活裡抽身後,她的心境也有了變化。
現在,她其實更想聽聽女兒的想法。
“後面,應該不能再在敬家住了吧,也沒法回巴黎,那就……看看能不能再婚吧。”
舒純熙沒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還笑了下,又問母親,
“你那兒可有明路,幫我指一條呗?”
“好呀,都直接開起這種玩笑來了?”
楊瀾作勢擡手要打她的樣子,被她躲了過去,母女倆鬧了一小會兒。
平複下來後,楊瀾擰起眉頭。
現在他們家的情況,若讓舒純熙一個人流落在外,她跟舒懷甯都不可能放下心來。
雖說女婿剛去世沒多久就琢磨着讓女兒再婚,聽起來多少有點不留情面了,但非常之時,也隻能行非常之法了。
就連敬亭也沒能完全護得住她,反而搭上了自己,可見女兒的安危依舊是個不容小觑的問題,亟待解決。
思來想去,楊瀾還真的給舒純熙說出了幾個人名。
舒純熙這才知道,原來母親也是在見她之前,提前想好了這些的。
一想到為了這來之不易的會面的幾個小時,父母竟然都為她做了籌謀,心裡不禁一陣泛酸,但那是帶着暖意的。
“這個宗正呢,和我們楊家是關了點親的,真要論呢,你得叫人家一聲表哥,不過你放心,早就超過三代了,結婚也是合法的。”
“還有之前你見過的劉阿姨家兒子,劉阿姨是媽媽的大學同學,他兒子也很優秀,好像是在江大教書呢。”
……
楊瀾拉着她的手說了好幾個人,卻看見女兒的臉上的笑越來越勉強。
最後她不得不停下來,瞧着舒純熙的神色,悄悄地問:
“你可是覺得他們不會同意?這你不用擔心,媽媽既然跟你說了,那心裡面也是有數的……”
舒純熙反過來握住楊瀾的手,委婉地說:
“媽媽,我現在這種情況,跟人家是不合适的。”
家裡面是這樣的情況,她也已經結過一次婚了,人家為什麼要冒着風險娶她呢?
沒有任何道理的。
她雖要為往後籌謀,但并不着急,還不到癡心妄想、與人為難的程度。
若讓舒純熙自己說,找一個遠離南省權力中心的中立派,嫁得遠一些,最好也是二婚的,是比較理想的歸宿了。
楊瀾看着眼前的女兒,明白她的意思。
不禁想,若是在兩年前,她哪裡會考慮這些事呢?女兒确實是長大了,但也是被迫才成長的。
她扭過頭擦了下眼睛,溫柔地笑着,道:
“那怎麼了,我女兒也很優秀的。
而且,你别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你父親那個人,一定是覺得必須得有個能庇護你的人,才能幫你擋住明槍暗箭。
但你們有沒有想過,你越是要尋一個能庇護你的人,那些人就越擔心,越不能放過你。
相反,如果你嫁到一個尋常人家,沒有任何的助力,說不定還真的能避避風頭,于你反而更有保障呢?
純熙,政治鬥争有時候像是覆在茶碗裡的浮沫,未必就會攪動底下的這些茶葉。”
舒純熙手上還有舒家在海文洲的資産與人脈,嫁給一個尋常人家并非沒有優勢。
而對方雖然不會給她任何助力,卻能幫她向那些人證明,她不再是會給那些人造成危險的存在,她沒有要聯合什麼人,也不會再懷有翻案報仇的心思了。
這樣一來,說不定她還能好好過往後的日子。
“純熙,你心裡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其實媽媽心裡面清楚,有些事并不是你一個人能扭轉的,我們不能單單指望你。或許你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經是我們最大的寬慰了。”
舒純熙在楊瀾的這句話裡,緩而慢地凝滞住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