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剛剛說的‘更好的選擇’,指的是再婚一個普通男人,平靜地過我的後半生。表哥覺得,我的想法怎麼樣?”
宗正臉上的完好的表情裂開了一角,他險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兩顆濃黑的眼珠裡透露出不解的神情,被她噎得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舒純熙瞧着他的模樣,笑了起來。
.
宗正走後,舒純熙心緒不甯,在陽台上走來走去,後面更是直接下了樓,往園子裡走。
她徑直走到了地勢最高的亭子裡,坐在闌幹上面,往底下的大片風景眺望。
要答應宗正嗎?
她不知道。
可惜監獄的會見一個月一次,上次沒有跟父親通過氣,他也沒有留給自己隻言片語。
至于宗正這個人……
雖然母親是同她提起過,她指望宗正能帶她過平靜的日子,但宗正和宗家,跟母親究竟有什麼樣的交情,他們的想法,又真的是相同的麼?
再婚與否?
與普通人結婚,還是與顯赫高門聯合?
終究是站隊表态的大事。
想着,心裡的惶恐就一齊鑽了出來。
要是選錯了,會不會就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從此萬劫不複,還連累獄中的親族一同永不見天日?
這麼重要的選擇,她真的能夠一個人來做嗎?
所謂毛遂自薦的宗正究竟可信嗎,葬禮那些天她見了的人,又有哪些是真實可信的呢?
不知道,不确定,舒純熙隻覺得自己好像坐在牌桌後,但手上卻沒有一張明牌。
她聚精會神地思索,推測,然後又頹然地垂下雙肩……
為什麼非得讓她一個人來想呢?
在闌幹上坐回過身,沒什麼精神的女人低下頭,看着自己緊緊并着的雙膝,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的某一天。
那種惶恐和慌亂,在摸不着底的暗夜裡面,連帶着急切的焦慮,一直在她耳畔心頭叫嚣,逼着她快點做決定,快點拿主意。
那時候,她也是一個人做的選擇,到現在她都不确定,當初的那個夫家,她選對了嗎?
記憶如同潮水般朝她撲來,逐漸将這個沒有生志的人給淹沒了。她浮沉在紛亂思緒的海裡,被一張束縛的大網緊緊罩住。
終于,手往旁邊一摸,摸到那能讓她感到些許寬慰的煙盒,從裡面拿出來一支煙,食指與中指夾住,下意識放到了嘴邊。
還沒有銜進嘴裡,一隻手就出現在了眼前,然後再是他的腳,他的雙腿。
敬渝向前探身俯下去,一隻手直接拽住她的手腕,讓她沒辦法再動彈,另一隻手則奪走了她手上的煙。
舒純熙意識回籠,稍微擡了擡眼皮子,頭向他轉過去擡起來,仰視着他。
敬渝還穿着早上那身休閑裝,下面是暗藍色的長褲,上面是白襯衫,外面一件米色的套頭毛衣。
這樣的裝扮,削弱了這幾年他在公司裡養出來的上位者的殺伐之氣,還有那種疏遠的精英感,反而像是一個鄰家大哥哥。
很久之前,那個還屬于她的鄰家大哥哥。
但現在,敬渝整個人身上并沒有那種溫和的感受,周身散發着壓抑的氣場。
他奪了她的煙,又把她放在手邊的煙盒跟打火機都拿在手上,四下一看,從亭子裡走出去,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桶面前,将從她這裡沒收的東西,一股腦地扔了進去。
然後那個身影又很快地走了回來,再次闖到她面前。
腦子裡偏偏又響起來剛剛宗正跟自己說過的話。
“敬渝說,他自認為算得上正人君子,做不出來再娶弟妹的醜事。”
好一個正人君子。
從前她未嫁的時候,他就不願意娶她,現在,他竟然又來怪她做過他的弟妹。
殊不知,如果不是他不願意娶,她又怎麼會去做他的弟妹?
鼻子一酸,舒純熙維持着先前的身姿,一動不動,竟然有點想哭起來。
敬渝擰着眉站在舒純熙的面前,看着她一臉不好的神色,聲音涼下來,
“你答應過我,不再抽煙的。”
眼睛果然不争氣,很快淚眼朦胧了起來,淚珠在眼眶裡積蓄起來,她就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我騙你的。”
她吸了吸鼻子,偏過頭,同樣冷冷地回敬過去。
敬渝聽到她的回答,眉擰得更緊了,臉色也徹底冷下來。盯着眼前坐着的人的面龐,眼神一直不曾移開,好像要在這兒把她這個人給看化掉一般。
“什麼時候學的抽煙,為什麼要抽煙?”
舒純熙本來不想理他,但聽他問得這麼理直氣壯,一股氣自心底拔地而起,蹿得高高的,絲毫不客氣地說:
“你管我什麼時候學的,你管我為什麼要抽煙,關你什麼事?”
敬渝平複着呼吸,胸膛難得地快速起伏了幾下。
幾息之後,他選擇将語氣放得緩和一點,繼續勸道:
“抽煙對你和孩子都不好,總不能讓孩子有個孕期還抽煙的母親吧?”
舒純熙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不是他提起,她都要忘了自己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他接自己回國來了。
是了,要不是她還懷着他堂弟的遺腹子,他能願意接她回國麼?
自嘲地勾了勾唇,舒純熙扯出一個很是難看的假笑,仰起頭跟敬渝對視。
原先眼裡積蓄着的淚水就化為兩顆淚滴,在她仰面的一瞬,滑了出來,順着眼角沒入發間,面上隻餘兩條濕潤的痕迹。
“這孩子要是生下來,連父親都沒有,還有心情管它母親懷它的時候,抽不抽煙呢?”
敬渝的臉色本就差,聽到這句話,肉眼可見地更陰沉了。
緊握在身側的雙拳青筋暴起,卻一動不動地垂在身側,昭示着他此時盡力克制着的怒火和脾氣。
他一字一頓地跟舒純熙說,
“它還有大伯,還有母親,還有爺爺奶奶,還有外公外婆,他還有很多的東西,不是麼?”
舒純熙站了起來,盯着敬渝此時盡力壓制着情緒的樣子看了一會兒,面上已經恢複平靜,輕輕勾唇,帶這點嘲諷地問他:
“大伯?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肚子裡的孩子,它壓根不缺什麼大伯,它現在,就隻缺一個父親。”
說完,她收回了視線,沒有管敬渝還有什麼反應,自顧自地走出了亭子,往下緩慢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