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4日,晴。
突感一陣腹痛,顔予用手按壓着肚子,拉開毯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顔予疑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顔予再頂着些許刺痛眨動眼睛,還是什麼都看不見。難道是管道破裂沖出來的洪水把眼球泡壞了嗎?
顔予驚慌地立刻掀開毯子坐起來,看向陽台映着的微弱灰光,眼睛好像還留有感知光亮的能力,随即将雙腿放下床邊,穿上拖鞋,走上前去。
散光放大了遠處的橙色,顔予戴上眼鏡,看清楚了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原來隻是天黑了。
路邊的樹長得參差不齊,那一處略矮的樹梢讓那盞路燈能露出它的一角,可以跟顔予在黑夜裡對望,告訴她其實并沒有瞎掉,隻是燈光被樹葉擋着了,天上也沒挂着月亮,而且房間裡忘了開燈。
顔予心想,噢,對,原來隻是自己連開燈都忘了。平常都是霖琞冉開燈的,都是霖琞冉關燈的。
顔予走到雙床間的隔道,按下大燈開關,霖琞冉的床上空空的,小毯子也疊平了,明明從來都不疊的,今晚沒有霖琞冉躺在上面,明明昨晚還在的。
顔予轉頭看向自己的床,手機不知道扔哪了。
耳朵裡傳來消息鈴聲,顔予順着聲音方向探頭。不在毯子裡,不在床頭櫃縫裡,在另一邊床底下。不知道怎麼把手機這樣踹下床底的。
顔予彎下腰,頂着重重的眩暈将手機撿起,扔回床上,直起腰闆的一刻,忽然感覺到腹中髒器被撕扯。顔予又半蹲着按壓肚子,随後跪在地面上,用手肘撐在床沿,輕觸手機,21點49分,從早上跟霖琞冉吃完椰奶雞和炒飯到現在,已經過去13個小時了。
顔予打開霖琞冉的對話框,她發來了好幾條消息。
『落地了。』
『爸媽來接我,沒坐法拉利。』
『到家了。』
『吃火鍋,微辣的。』
霖琞冉附上一桌菜的照片,還有嚴絲合縫飄滿花椒幹辣椒的微辣火鍋特寫。
『你吃什麼呢?』
『有沒有好好吃飯?』
『快睡了。』
顔予把嘴角翹得老高,感覺屏幕裡能聞到1800公裡之外的火鍋香氣,就當是和她一起吃的吧。雖然此刻在霖琞冉的時區已經是22點49分了。
『吃了阿婆面,灌了半杯酸辣椒水。』
顔予打開相冊,往後翻了翻早些時候拍過的阿婆面照片,發到了對話框裡。
『不會很酸麼?』
霖琞冉很快發來了消息。
『看着赤紅的誘惑,我變成了酸檸檬。』
『晚安安。冉冉。』
顔予邊笑着邊打字。
『晚安,小予。』
顔予看着霖琞冉的晚安,撐起身子,将貼着地面的膝蓋擡起來,打直雙腿。
顔予心想,自己好像非常擅長假裝,連低血糖還犯胃痛的時候,看着霖琞冉的照片都能假裝已經吃了晚飯,恢複了半管血條和精神值,從床邊走到洗漱台的路程并沒有感覺胃痛和頭暈,隻是有些無力。
沒有霖琞冉的第一個晚上,房間裡隻能聽見鳥叫聲。窗外的噪鵑每天都在胡亂的叫,但顔予從來都不覺得那散裝的咕咕聲像此刻那般刺耳,那麼難聽。
不過噪鵑的聲音确實難聽。聽着好孤獨。它叫得好孤獨。顔予才發現,原來形容一種聲音的時候,居然能用“孤獨”。不知道是那單一的鳥叫顯得如此孤獨,還是那隻鳥在嘲笑顔予此刻的孤獨,又或者是,彼此都在嘲笑對方孤獨。
顔予看着洗漱台,感覺鏡子變大了些,燈也亮了些,鏡子裡隻有一個軀體,空空的。
簡單理了理淩亂的頭發,顔予下樓去吃阿婆面。晚上十點的小攤,也隻有阿婆面了。阿婆的是擺得最晚的,一直到淩晨兩三點。
霖琞冉不在的第二天。
霖琞冉不在的第三天。
或許是連着幾次都是自己吃飯,炒菜攤大姐,雞油飯叔叔阿姨,阿婆面阿婆都問顔予說,“你的朋友呢?”
阿婆年紀大了,記不得自己其實從第一天開始已經問了顔予三次。像每次霖琞冉說不要炸大蒜一樣,阿婆每次都接着說炸大蒜很香,然後聽霖琞冉每次再接着同樣的話,“她不喜歡。”
“她回中國啦。”顔予坐在桌前,又跟阿婆說。
看着阿婆将叉燒切好,顔予走到攤子邊,自己接過面碗,拿上調料架,随後倒一杯茶水。
這會兒顔予終于習慣隻倒一杯茶水了。昨天中午在炒菜攤,晚上在阿婆面,還有今天白天吃雞油飯的時候,顔予總是拿兩個杯子,夾好冰塊才想起來,隻有一個人用兩個杯子會有些浪費,叔叔阿姨阿婆要多洗一個杯子。
面湯裡飄着炸大蒜,這三天顔予都沒有跟阿婆說不要炸大蒜,把它撥到一邊,不吃它就好了。顔予想着阿婆要是對自己說平常對霖琞冉說的炸大蒜很香,然後自己再回一句不喜歡,會感覺像霖琞冉黏在自己身上,自己變成霖琞冉。可她并不在。她已經有三天沒有一起坐在另一側桌前了。
陪顔予吃飯的朋友,暫時隻有附近的噪鵑。不。隻是噪鵑的聲音,它并沒有飛下來和顔予一起吃飯。
顔予之前從未覺得這種鳥的聲音很奇特,因為它隻是生活裡不會注意到的伴奏,可現在它卻變成了主旋律,它甚至成為了主唱。每個角落都會聽到它的聲音,去吃飯走在路上聽到,在巷子裡聽到,穿過學校聽到,在房間裡聽到。早上起床聽到,中午聽到,下午聽到,晚上聽到。
顔予心想,是噪鵑自願在陪着自己嗎?
或許是自作多情,才會覺得鳥一直在陪自己吧。
VX忽然接到消息,霖琞冉又拍了張家裡的晚餐照片。
『鹽煎肉,我煎的。』
『嗚呼!想吃!』
『今天又去阿婆面?』
『嗯。』
『不膩嗎?』
『不膩。可以天天吃。一周再輪換。』
『吃點别的嘛。』
『想吃冉大廚的鹽煎肉。還有昨天的酸菜魚。』
『突然有點懷念舊公寓了。』
『那我可就遇不到你了。』
『噢……下次我找找有沒有地道的店。』
顔予心想,就當霖琞冉現在一起吃飯吧。
顔予收回些擠到臉頰肉的嘴角,夾一口面吹吹,擡頭,霖琞冉并沒有在桌子對面。索性就不要擡頭了,一直盯着她的對話框,就可以讓開心再延長很多秒。
顔予把碗筷和杯子放到阿婆後面的箱子,接着走去便利店買些快樂套餐。前天買的是很甜的草莓泡芙和粉紅奶茶,昨天買的是更甜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和烤椰水,顔予打算今天買個最甜的蛋黃絲和椰奶紅石榴吧。
顔予在往常味蕾最嫌棄的齁甜,現在卻成了大腦營養劑,用它稍微修複當兩個人的生活變成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系統會突然崩潰的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