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上的要飯的,誰不可憐啊?”
“就他當過兵嗎?就他受過傷?”
“俺們這些老乞丐,比他當兵的時間還長,比他受過的傷還多?”
“憑什麼給他飯吃,不給我們飯吃?”
老乞丐說着說着便哭嚎起來了,“都是爹生娘養的,我們就不是人了嗎?”
“在這要了一天飯,你們一個一個看到咱,全當沒看到,好不容易來了個貴人,也隻去可憐這臭小子,我們就不是人了嗎?”
“我們當年也是打了一輩子仗,除了一身子傷,啥也沒落得,回來啥重活都幹不了,現在,連要個飯都不如小子們。”
說着說着,他掀起破舊的袍子,袒露上半身。
北羌王看到他身上全是刀傷和槍傷。
“早知道是這樣的光景,當年還不如直接死在那了。”
其他的乞丐也被激起了不滿,紛紛圍了上來,不停叫嚷着。
“我們也都當過兵,也是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回來的,可誰來可憐可憐我們?”
“那小子好歹還有爹娘,可我們呢,我們還有誰,我們打了幾十年仗,天天就盼着回家。”
“結果一回家,家破人亡,婆娘早跑了,孩子也不知道還活着不?家,根本就沒家了。”
“天道不公,我等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這了,省得在這活受罪。”
眼見紛争起,随從們開始拔刀維持秩序。
北羌王急道:“不要動刀,别傷他們,是我對不起他們。”
一時間,北羌王心力交瘁,急火攻心,竟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誰放出的風聲,北羌王私訪王都,突染惡病,命懸一線。
第二天,北羌十六部的首領悉數趕到斡爾都,且都帶足了兵馬。
紮維爾帶着北羌王所有的親信和十六部首領周旋了一天一夜。
局勢一度控制不住,紮維爾甚至打算倘若達達這次真撐不住了,也要秘不發喪,先穩住大局再說。
北羌王一病,一日之間,十六部居然分成了兩股勢力。
一股勢力希望休養生息,馬放南山,不要再為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而做出無畏的犧牲了。
要去送死你們自己去,别帶上我們。
另一股勢力則認為,不管北羌王活着與否,都要盡快南下征戰。
而必須盡快開戰的理由是:打了那麼多年仗,好不容易把大淵朝廷耗到國勢衰微,大廈将傾,萬不能在此刻放棄,功虧一篑啊。
必須要戰,不惜一切代價戰,直至我羌族戰到最後一個人。
兩股勢力吵着吵着誰也無法說服誰,且都覺得對方是瘋子。
局勢到了最後,十六部首領彼此都知道,要想對面的人聽自己的,隻能是自己坐上北羌王的位置。
是内亂,血洗斡爾都,一統羌族,以武力降服其他各部?
還是争取時間,先帶兵回去,割據一方,從此不再受北羌王控制?
子夜時,北羌王燒退了,迷迷糊糊睜眼。
看到桌案旁擺的各種葡萄幹、核桃,蜂蜜,乳酪,牛肉幹,便知曉出大事了。
“扶我起來?”北羌王說話時氣息微弱。
“三達達,您剛燒退,還是多休息休息。”
“王宮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得去鎮場子。”
元鬯故作驚訝,問道:“三達達,你剛醒,你是如何得知北羌十六部首領都來斡爾都了?”
“什麼,十六部都來了,壞了壞了,這群老骨頭,脾氣比牛還倔,更不怕死,紮維爾他們肯定壓不住他們。”
元鬯假意寬慰:“三達達,您放心,紮維爾那邊還沒有來傳話請你出山呢!無礙的,您安心在這養病就好了。”
“沒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了。”
“元鬯,你不懂,在戰時,要是一切順順利利的話,任何消息馬上都能傳到後方。”
“若是進攻受挫,前線陷入僵局,所有探馬都将死寂,這個時候,後方絕不會收到什麼消息。”
“那什麼時候才能收到消息?”
“等前線打了一場勝仗,能将功贖罪的時候,他們這才敢把消息傳到後方。”
巫醫聽着裡面有了動靜,急急忙忙跑進來查看。
結果看到北羌王坐了起來正穿着衣服準備要出門。
頓時兩眼一黑,“大王,不可啊,萬萬不可,你剛燒退,不可再着涼了。”
“斡爾都出大事了,我再不出去主持大局,怕是羌族會有大禍啊!”
“大事,什麼大事,哪來的大事?大王是不是做噩夢了?”巫醫佯裝疑惑。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敢瞞我,你看看桌子上的,蜂蜜,乳酪,還說不是大事?”
“我多少年前就下過令,蟄酒王宮要與邊境将士同吃同穿,邊境将士吃不到的東西,王宮裡也不許有,可你看看現在,王宮裡是什麼吃食都有了,還不是說明王宮看似有序,實則規章制度早已亂成麻了。”
元鬯急忙下跪,“元鬯有罪,這些吃食是斡爾都族人托我帶進來給您補身體的,元鬯不知道王宮有這條規矩。”
“什麼,你是說這些東西是王宮外的那些平民帶來的?”
“正是,三達達,我已經驗過了,無毒。”
北羌王怅然道:“元鬯,你不該要他們的東西啊!”
“我連年征戰,自以為無愧于羌族,可現在想想,最對不起的也是羌族的平民百姓。”
“他們這些庶民本就活得不公平,榮華富貴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出生入死,血戰沙場最後卻總是落到他們頭上。”
“打輸了,苦的是他們,哪怕打赢了,他們也什麼好處都得不了,明明他們才是最缺衣少食的人,卻瞎往王宮裡送什麼吃的。”
“本王對他們最不公平,可他們卻從不怨,不恨。本王寄予厚望的孫兒,十六部首領,卻巴不得本王早點死了算了。”
北羌王心中百感交集,病重之時,至親之人在忙着争權奪利,非親非故的族人,卻在宮外擔憂着自己的身體。
北羌王想了一夜,在心裡默默下了一個最為重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