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萊沙不知道夢中的自己要去往什麼地方,她似乎隻是在遵循本能地拖着鐐铐向前走,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着痛苦——是那種鳥兒被生生拔去所有羽毛的劇痛,以至于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那樣緩慢而艱難。
她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于一條被巨大的方形石柱支撐着的走廊中,右手邊那一側是生長着漆黑樹木的庭院,風吹動那些黑色的樹葉時發出玻璃一樣清脆的聲響。
頭頂的光線并不明亮,但她還是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睛——對于剛剛離開昏暗地牢的人來說即便是這樣的光線也無法直視,而在走廊盡頭,有一個人正在等她。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黑發青年,長了一張毫無攻擊性的清秀的臉,乍一看比滿身血污的西萊沙更像是天使——若不是在戰場上同這個人打過交道,西萊沙幾乎要以為這就是他原本的模樣。
“輸給你我沒什麼好說的。”西萊沙下意識挺直了脊背,“你是來殺我的嗎?”
青年原本正百無聊賴地翻看一本半透明的咒文書,他在擡頭看見西萊沙的時候微微一怔,似是被什麼晃了眼。
“我是來接你去一個地方。”黑發青年很快便回過神,他上前解開西萊沙手腕上的鐐铐,用西萊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低聲說,“之前多有冒犯……大人。”
“你叫我什麼?”西萊沙猛地擡頭,陡然間有大風吹過庭院,玻璃質感的黑色風中劇烈地搖擺,眼前的畫面也随之被攪碎,變成一片籠罩在純白月影中的黑色山脈。
冰冷尖銳的岩石在月光下泛着金屬一樣的冷光,一汪冰藍色的泉水彙聚在中央,黑色和藍色如此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讓她下意識想到了某個人。
純潔如聖子,美豔如妖魔。
羅薩靜靜地站在齊腰深的湖水之中,脊背的線條宛如雕塑一般完美無瑕。有透明的水珠順着他濕漉漉的發梢滴落,沿着肩膀劃過脊背,再往下……西萊沙不敢再看了,她摸出藏在袖子中的拆信刀朝着自己的手背用力割去,終于憑借真實的疼痛從幻覺之中蘇醒過來。
“惡魔。”西萊沙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門口,隻差一步就邁過門檻離開圖書館了,“你的手段太卑劣了。”
“我叫達利嘉·安圖,冒昧前來拜訪,可惜暫時無法親吻您的手背。”站在門外的中年人無不遺憾地說,“看來你的主人試圖獨占你,甚至還将你囚禁在金絲鳥籠……好吧,這根本算不上是金絲鳥籠。”
他挑剔地打量了一圈西萊沙的圖書館,“隻是個破破爛爛的木頭箱子而已。”
魔鬼怎麼都這麼讨厭?西萊沙心底有點窩火。
“羅薩不是我的主人。”西萊沙戒備地盯着門外的人,“他是我的朋友。”
“居然和魔鬼交朋友?”達利嘉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位小姐,你真是既愚蠢又有趣。”
“你這樣的魔鬼除外。”西萊沙立刻諷刺地說,“信奉混亂和邪惡的魔鬼到哪裡都不受歡迎。”
“我們并非信奉混亂和邪惡,親愛的,我們信奉自由。”達利嘉攤開手,用十分無辜的語氣說道:“自由,放縱,這才是地獄的信仰,你們從來不曾試着了解我們,不是麼?”
“我幹嘛要去了解你們?”西萊沙沒什麼好氣地說,“說吧,你想幹什麼?”
“我需要天使的靈魂……當然,身體也可以。”達利嘉舔了舔嘴唇,他又向前邁出一步,堪堪停在門框之外,“無論哪一個做為食物都讓人感到興奮。”
西萊沙隐約猜測羅薩用來困住自己的光膜同樣會阻擋不懷好意的來客,于是她擡手做了個歡迎的動作:“灰鉛筆圖書館的大門随時為你打開。”
“你也不過是仗着這個籠子的庇護而已。”達利嘉并不氣餒,反而頗為神秘地笑了,“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能庇護你多久?”
“說誰自身難保呢?你連他設下的禁制都不敢碰,還在這兒吹什麼牛?”
“流浪在人間的天使,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達利嘉再次大笑起來,“可惜你太弱小了,又失去了神族的庇護,在我看來和一塊嘴邊的肥肉也沒有什麼區别——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那就試試看喽。”西萊沙絲毫不肯示弱。
“這裡真是個美麗的小鎮啊……有這麼多的人,還有蛋糕店那個可愛的女孩,她是你的朋友吧?”達利嘉深吸了一口氣,灰色的瞳孔中閃過剃刀一般殘忍的光,“那位大人能保護你,也能保護這裡所有的人嗎?”
西萊沙的臉色變了,“你見過米娜安了?”
達利嘉滿意地豎起一根手指,“一天,一天之後你就知道了,我準備送一份禮物給你。”
見那人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走,西萊沙不由得有些急了,下意識便想追過去,“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在即将跨過門檻的一刹有藍色的光膜包裹住她,像是一雙手溫柔地将她推了回去。達利嘉回過頭,神色有點失望。
“沒關系。”他意味深長地微笑着說,“我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