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的内容寫到這裡戛然而止,已經褪色發黃的紙頁上粘滿了粗糙的鹽粒。神族的聖光從來都是蕩除污穢的殺器而非世人眼中的救贖,天使自然能發現廢墟中的幸存者,可已經被污染的幸存者在他們眼中同污穢無異,毀滅與淨化是唯一的結局。
西萊沙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終于感受到恐懼的孩子開始拼命往角落中爬去,可惜已經來不及了。生命流失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迅速,死神如期而至,将他化做一根雪白的鹽柱。
天使向來都是那樣神聖潔白卻又殘酷的生物,如同雪境荒原上冰冷的月輪,指引着人們滿懷希望地走向滅亡。
“看完了嗎?”羅薩忽地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松開手,棕色的日記本化作一團紙屑雪片般簌簌落下。幾個世紀的時間足以讓萬物腐朽,全靠着他的力量支撐才得以讀完上面的文字。
腳下的土壤憑空裂開了一道縫隙吞沒了男孩的屍體,迅速合攏之後在地面上擠壓出一座小小的墳塚。
“我不想看見你做出徒手刨坑這麼丢人的事。”羅薩神色漠然。
“神族曾經試圖淨化過這裡,但是失敗了,所以才不得不将整片區域封鎖起來。”西萊沙說着向前走去,“這裡除了古迹之外還有村莊存在的痕迹,我懷疑最近幾十年還有人在這裡生活過。”
“人類的生命力比我想象中更堅韌。”羅薩難得使用一個褒義的詞語,“你在找什麼?”
“封印。”西萊沙忽然有所感應似的擡起頭,然後喃喃,“好吧,我好像找到了。”
盤旋在頭頂陰暗的烏雲在她擡起頭的刹那忽地消散,從雲層縫隙之間透出的天光如同神谕一般,為西萊沙的發絲渡上耀眼的金光——神族留在人間的遺迹正在對同源的血脈做出回應。
雲層之間垂下無數條缥缈虛幻的白色“綢緞”,煙霧一般不斷變幻着形态。宛如裙擺的綢緞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有那麼一瞬間,羅薩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你還是躲開一點吧,這個對于惡魔來說還挺危險的。”西萊沙叮囑說,自己則朝着“裙擺”的中心走去。
被純白光帶環繞着的,是一座純粹由聖光組成的天使聖像。聖像并非世人眼中人形的天使形象,而是有着車輪形的軀幹,身體表面布滿藍色眼球,背後生有巨大的雙翼。這是原初天使的形象,相較于清秀柔美的人形天使,這樣的形象顯然具有更強大的威懾力。
按照神族的規矩,天使淨化拔除過人間某處的污穢之後便要在當地留下這樣一座普通人類看不到的聖像,聖像既是庇護也是封印,上面還會留有解決事件的日期和當初解決此事天使的名字。
西萊沙将掌心貼在聖像上,把沿途的見聞和懷疑封印已經松動的事用希伯來語念誦了一遍,末尾則重複念誦了三遍聖像上的名字。聖像本身就是一道能在人間溝通天堂的“橋”,人間的眷屬會用這座橋跟刻下名字的天使溝通。
羅薩悄無聲息地走到西萊沙的身後,在看清聖像上的名字之後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你覺不覺得上面這個名字有些眼熟?”
“阿萊拉·羅古斯塔。”西萊沙茫然地注視着那行筆迹優雅的文字,慢慢的,翠綠色的眼睛裡開始浮現出茫然的神色,“……老師?”
“神族都已經抛棄了你,你還管那個人叫老師?”羅薩有點不高興地說。他歪頭打量着天使聖像,就像小孩子在打量讨厭的蔬菜,“真礙眼啊。”
“不許拆!”西萊沙不用看就知道他想幹什麼,趕緊抵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推,“走吧,我們去礦坑看看。”
羅薩沒有動,“去礦坑幹什麼?”
“那裡才是一切的源頭不是嗎?”西萊沙說,“人間同地獄的界限被一個礦坑輕易打通了,連神族都束手無策,這件事太奇怪了。”
“按理說塔那托斯的手不該伸到人間來。”羅薩不禁開始思索,“難道真的是阿爾西法快要複蘇的緣故?”
“阿爾西法是誰?”西萊沙随口問道。
“是一位君王,他帶頭在岩漿和硫磺池上建立起七十二座城池,并奠定了地獄中的秩序,這一秩序被沿用至今。”羅薩回答說,“大約在九千多年前,死國忽然有了向七十二城擴散的勢頭,彼時的地獄初具城市的雛形,阿爾西法作為當時的撒旦,為了阻止死國擴散而與塔那托斯達成協議,沒人知道協議的内容,但自那之後阿爾西法便失蹤了,魔女厄琉妲代為執政七百年,直到魔族選出新的撒旦。”
厄琉妲這個名字讓西萊沙隐隐感到不舒服,但是又說不出原因。
“厄琉妲是魔女,也是暴君,她被人殺死在王座上,在那之後,地獄的每一任撒旦的結局都……當然,我覺得都是無稽之談。”羅薩撇了撇嘴,“讓王庭染血與其說是暴君的詛咒,不如說是争奪王座必要的過程。”
西萊沙有些擔憂地望着巨大而幽深的礦坑,莫名産生了一種自己正在被注視着的錯覺。
“覆蓋着整個死國的黑月不是什麼力量,它是一種規則,所以那裡才被稱為亡者的國度。”羅薩忽然換了一種嚴肅的語氣,“所以你不能去那,西萊沙。”
西萊沙愣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羅薩說的是“你”不能去那裡,而不是“我們”不能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