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彎鈎,暑氣漸消。風隐蕭蕭,吹徹疊浪關。
固榮抱着水囊,悄聲跨上城頭,在高駿身後站定。
“固榮——你敢吓唬我?”
高駿耳廓微動,聞聲扭頭,奪過水囊啟塞入口,突然一口噴出。
“知道老大您耳力超群,這不是上次受傷了,試試好沒好全嘛!”固榮跳坐上城堞,一頂高駿肩頭,“這酒怎麼樣?”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哪兒來的?”
“程軒送的物資裡找到的。老大你還别說,這老小子可以啊,知道軍中缺酒就送來這麼多,不愧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
高駿嗤笑一聲,看着水囊,眼中泛出冷意:“程軒販馬曜辰,若非棄暗投明,這酒不知會沾上多少天胤百姓的血。他瞧着精明強幹,到底栽在程賦生手上了。”
“那還喝嗎?”
“喝,當然要喝!等到揪出叛徒,打敗向雲開,就就是三軍将士的慶功酒!”
二人搶着水囊,輪番飲盡。
固榮看高駿眼色微紅,卻并未酣睡,不由納罕:“老大,你喝了不少,居然還沒醉?”
“我酒量好着呢!”
固榮狐疑地看他一眼,手背貼在他額前:“你看看,這就說起胡話來了。就你那酒量,一口濁酒就能灌倒,還好呢?”
高駿揮開他,張嘴就要對他哈了口氣。固榮連連後退,摔倒在地。
“你才醉了。喝了這麼久,沒嘗出來是醇酒?要不要再聞聞?”
固榮撓撓腦袋,拇指相對勾了勾,憨笑道:“幸好呂将軍給你送的交杯酒是濁酒,不然就看不到那麼精彩的一出好戲了!”
高駿耳尖泛紅,聽固榮繼續胡謅。
“我那不可一世的老大,心悅曜辰的灼華公主,居然不顧呂将軍反對,私奔離營了!”
高駿蹙眉跳下城堞,掄起水囊作勢要打,一個帶着血漬的佩囊忽自懷中滑落。
“瞧瞧!定情信物都放在心口,寸步不離……啊,老大别打——”
高駿看着固榮跑下城樓,佩囊握在手中,想起成三給自己遞的信,嘴角笑意漸漸消散。
曜辰欲破西關,和親無疾而終,這些他在離開西關前早已料到。
曜辰旨在因陳,大哥也早已料到,隻是沒想到曜辰竟有加無已,意在屠城。
至于軍中内鬼,他暗自揣度,已有人選,同她所言一般無二。
大哥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先見興衰,算無遺策,勢必早已心中有數。
他精心謀劃部署好了一切,自己決不能行差踏錯,陷他于危局。
高駿第一次對這位公主生出笃信。
信報雖由成三代筆,卻字字句句撞進他眼底。
朦胧心迹悄然生長,說不清,道不明。
佩囊在掌心隐隐發燙,高駿不由貼上面龐,旋即塞入懷中。
他看到固榮又跑上城頭,暗笑自己真的喝醉了,一垂眼和固榮撞個滿懷。
“老大,少将軍急報!”
經這一摔,高駿酒醒七分。
打開不見信函,隻有幾個形色各異的繩結,剩下三分醉意也流散得無影無蹤。
他盯着繩結,肅容正色,神色逐漸凝重。
臨行前,大哥與他曾以急信為約。但凡言辭有異,必須小心為上,不可輕舉妄動。
上次的責罪書如是,這次的繩結亦如是。
父親尚在世時,曾與大哥以奇門之術排演陣型。
高駿年歲尚幼,不甘被父兄忽視,偷偷裁了二人背上衣衫,以三色布條為戲,找程賦生射覆,赢了他一套六博棋。
那套六博棋是程軒至愛,程賦生在将軍府門前撒潑打滾,将高駿作賭之事抖落出來,氣得高裕親手打了他八十軍棍。
躺在床上養傷那一個月,高骥陪着他創出一套陣法規則,經由排演完善,最終形成一套隻有二人才懂得的密語。
憑着這套密語,高駿在高骥的護佑下,不知躲過多少頓毒打。
高駿飛快解讀其中密意,又打開另一封,信中依舊不留隻言片語,三色布條顔色、數量毫無二緻。
唯一不同的是,布條之間并未結繩,隻是落在信箋中,毫無章法。
高駿一顆心沉下去,眼前的信報難辨真假,他隻能得出兩個結論。
其一,叛徒已現,西關危在旦夕;其二,疊浪關安危難辨,厲兵秣馬迫在眉睫。
高駿心焦不已,想要結繩傳信問明原委,又擔心被看出端倪功虧一篑,思來想去,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