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陷流言蜚語,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順理成章地離開,暗自到疊浪關部署。
大哥向來報喜不報憂,若非固榮出的馊主意奏效,以他的性格定會一力承擔所有風險,讓自己全身而退。
高駿斂眉肅容,一言不發。
固榮極少見他這般模樣,正待發問,他已三步并作兩步下了城樓,直奔馬房。
“固榮,全營戒備,每日點卯操練如同戰前,不得松懈。”
“老大,出什麼事了?”
“内鬼藏不住了,曜辰如果避實擊虛,守住疊浪關就是守住天胤。”
“可如果曜辰大軍壓境,我們兵馬不夠啊!”
“西關直面天狼城,他們大部安營在西關外,絕不會安心跋涉而來。疊浪關久無戰事,曜辰必定以為此地兵力空虛,才擇此攻堅,速戰速決,不會超出五千輕騎。”
高駿一躍上馬,鄭重地望向他:“若我來不及趕回來,哪怕閉城不出,傾其所有,也要撐過七日!”
白玉骢蹄步如飛,固榮攔不住,隻好先行部署。
高駿片刻不停,在即将到達因陳時,遇到了協調兵力的陸深。
陸深神情肅穆,掏出半塊虎符,遞到他眼下:“援軍遲遲未到,曜辰又态度不明,我受呂将軍所托,将三軍交到你手上。”
高駿盯着陸深的掌心,沒有去接:“為何是我?”
陸深深深望了他一眼,歎息道:“都是大将軍之子,軍中卻隻知有高骥,不知有高駿。少将軍姑息養奸,放走曜辰細作,不堪重用。隻有你,才是統領三軍的不二人選。”
高駿心中猶疑,抿唇不語。
良久,他推開陸深的手,沉聲道:“高駿違反軍紀,聲名狼藉,無尺寸之功,難當大任。”
陸深隻當高駿還在氣他,寬慰道:“好男兒建功立業,不争朝夕。虎符在手,調兵遣将便是名正言順,以後誰也罰不了你。”
高駿思忖一番,還是接過虎符,問起陸深為何在此。
陸深道出退守因陳之策,高駿一時難以置信。
難道西關已如此危機,大哥已然放棄?
心跳不住叩響,打得雙耳刺痛。逆流穿過集結整列的甲兵,白玉骢終于抵達西關,停步中軍帳外。
高駿喘息未平,見到沙盤前的背影,正欲上前,忽見到高骥轉身,神情如臨大敵。
“大哥,你沒事吧?退守因陳是你……”
“你怎麼在這裡?我送去的急信你沒看嗎?”
“看了,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曜辰要屠盡因陳……”
未及解釋,高駿被高骥一把捏住脖子,推至沙盤前。
盤中溝壑縱橫,西關外樹着一面黑金軍旗,關内紅旗獵獵,俨然一副平甯模樣。
高骥沒有理他,手上卻不停,黑金軍旗一時插滿西關内外,卻有紅旗如數抵抗,尚能維系。
黑金旗幟倏爾轉道向南,将疊浪關團團圍住。
高駿越看越心驚,待反應過來,見勢頭正直指因陳山腹,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現在看清楚了嗎?”高駿翕動着唇後退數步,猛然被拽住領口,“趕緊給我回去,等戰事結束,再行軍法處置!”
力道一松,高駿雙手撐在沙盤四角,盤中霎時流沙暗湧,軍旗東倒西歪,不見方才情勢。
“大哥,叛徒就是——”
脫口而出的話被高骥捂住,高駿紅着眼眶,聽他鄭重道:“我知道。守好疊浪關,不要讓父親畢生心血,毀在你我兄弟二人手上。我們高家男兒不做天胤的罪人!”
高駿正要走,忽然被高骥擁住:“萬事俱備,你不必擔心。”
他無聲點頭,擡手抹過眼角,頭也不回地策馬離去。
行至半路,忽記起虎符還在自己身上,正待回營,憶起方才高骥所言,又想到援軍不日将至,硬着頭皮打馬回程,思緒卻在原地不斷徘徊。
呂述的虎符是高裕給的,必然不假,此際借陸深交到了自己手上。可高骥手上也有半枚虎符,于理不合。
高駿搖頭,重新細捋思緒。
想要調兵,除卻虎符相合,還需陛下诏書才能号令三軍。
半枚虎符由陛下執掌,诏書由陛下加印,兵事緊急才會随軍一同抵達前線。
如此,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援軍已至,是大哥欲蓋彌彰引而不發;二,是高骥假冒虎符,安定軍心……
他霍然想到沙盤中東倒西歪的紅色旌旗,心生後怕。
風沙刮過眼角眉梢,高駿置若罔聞,隻暗自祈禱,定要是第一種可能。
待高駿走後,高骥收到一封信,信上插着雉羽,未曾啟封。
他閱後,在燈台上焚燒殆盡。旋即戴緊護臂,身着披風,帶着數百輕騎夜入因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