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博望撐起胳膊,小枝隻好借着他的力道,硬着頭皮踩上馬镫。腳底反複踏緊,才攀住馬鞍,跨上馬背。
白馬猛然吐息,吓得小枝就要下馬,忽被息博望按住手臂:“高骥的馬溫馴,不會比羊難騎。你放心,我牽你下山,不會讓你摔下來。”
馬駒步步平穩,向山下行。
初見時,息鴻胪雖處處得禮,卻拒人千裡。
後來随息大哥習醫,治教雖嚴,論起病征來卻耐心細緻,更會用簡明易懂的方式教她融會貫通,方知他心細如塵,處處周全。
小枝坐在馬上,俯看息博望的背影,不由喃喃道:“少将軍好像把我認成息大哥的妹妹了,不知息大哥有沒有妹妹……”
息博望腳下一頓,回收正對上小枝的凝視,一雙杏眼澄澈如許,黑白分明。
他心頭一顫,嘴角微動,輕笑道:“你想做我妹妹?”
眸中笑意撥散薄霧,映入眼底。小枝怔愣片刻,嘴角微彎,眨着杏眼點頭。
“當然想!息大哥醫術好性子好,如果做了你妹妹,就能學到更多更好的醫方,到時候行走江湖,就算不看手劄,也能治病救人!”
息博望未應聲,也未拒絕。
小枝嘴角的笑意緩緩落下,隻盯着自己辮子上新換的藍色繩結,指尖扯開,又系上。
此地馬蹄又動,彼處腳步方歇。
枯樹下停着程軒的馬車,高骥擡手噤聲,精銳四散,埋伏在周圍。
争執聲隐隐傳來,旋即車身一晃,有人扶刀掀簾,一躍而下。
高骥眉眼一沉,又見車内鑽出一人,連連下跪,拽住陸深。
“陸司馬,這麼多年,我從未求過您什麼。隻這一次,求求您救救我兒子!糧草、戰馬、黃金,隻要您開口,但凡程家有的,我絕對拱手奉上!就是程家沒有的……即便拼上我這條命,我也送到您面前!”
陸深似被打動,終于停步,忽而回身一笑:“那就先取你的命吧。”
抽刀斷語,血刃入鞘,程軒倒在地上,手上還緊緊扯着陸深衣擺。
他一腳将程軒踢開,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真可惜,我想要的,程家沒有,你的命也換不來。”
“既然活着得不到,你就去地府和閻王讨要吧!”
陸深正卸車取馬,聽出阿銀的聲音,環視四下,笑聲輕蔑。
“高裕狠心讓夫人在胤京為質,兩個兒子卻都是情種。要不是挾持你,我哪能安然無恙從高骥眼皮底下出來?若非我有意為之,就憑你的三腳貓功夫,也能反擒我上山?”
阿銀美目一緊,冷哼道:“我功夫是沒你好,可我手裡的毒卻比你厲害。”
陸深察她手中無物,不以為意,提刀怒目直斬阿銀。
腳步邁出一尺,氣勢已然弱下,他撐刀站立,眼睜睜看着阿銀靠近,卻無可奈何。
“陸司馬好毅力,中了曜辰特制的軟筋散還能站這麼久,實在教人佩服。”
阿銀圍着他打量一圈,忽自腿間抽出羊首金銅刀,挑斷陸深腳筋。
陸深膝頭一彎,瞬息跪地,雙手卻依舊撐住刀柄,不肯示弱。
他擡着頭,橫眉怒目,阿銀在他臉上擦拭匕首,刃下隐現一道道血痕。
“真沒想到,這麼狡詐的人,居然還是個硬骨頭。如果不是你首鼠兩端,我還真想把你帶回曜辰做一條看門狗。”
陸深甩臉啐她一口,破口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被高骥用剩的一枚爛棋!有本事就殺了我,别在這裡廢話!”
“殺了你?”
阿銀收回匕首,笑意僵冷。腳尖一轉,踢翻陸深賴以支撐的長刀,看着他轟然倒地,琥珀色眼眸被恨意占據。
“你毀我容貌,害我中箭,還三番五次拿我做擋箭牌,這些賬我都還沒有跟你算,怎麼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匕首一刀刀落在筋骨,皮膚次第綻開,露出骨肉淋漓。
陸深早已忍不住,痛呼出聲:“高骥,你以為她無辜,卻不知自己救下的其實就是一個細作、一個屠夫!隻要她還活着,我的下場,就會是你的下場!”
“你閉嘴!”
阿銀滿眼猩紅,刀尖卻在即将落入胸膛時驟然停止。
她手心不住發顫,看着高骥從樹後現身,甲兵裡裡外外,圍得密不透風。
陸深本已引頸待戮,未及疼痛落下,聽到腳踏枯葉的聲音,忽而平靜一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承襲高裕的爵位,回胤京去做個閑散侯爺吧!高骥,西關你守不住,因陳你更守不住,很快……很快,整個行州就不是高家的行州了。”
趁阿銀松懈,陸深猛一挺身,刀尖刺入心口,滾燙的血濺了一身。
阿銀眨去眼中殷紅,聲音卡在嗓子眼,正不知該解釋什麼,卻見高骥目光落在陸深身上。
他緩緩蹲下,伸手遮住陸深睜得幾欲爆裂的雙眼,垂首良久,才睜眼起身。
阿銀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看着他吩咐士兵收拾屍體,将自己押解。
分明看見各種情緒在他眼中顫抖交織,卻吝啬得根本不肯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