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嘯闖入,腳步聲漸近,沖開層層幔帳,漫卷起雪漪重重疊疊的衣擺,鲛绡如浪滾沸。
腳步聲中,暗紋鑲金的衣擺迫近,将潔白如雪的漣漪籠入暗影。
“燭雲台高,寒氣深重,阿鸢大病未愈,不該來此。”
琥珀色的眼睛如鷹隼般銳利,掃過執嫣,僅一瞬又收回去,再次落在雪漪身上。
“大典在即,姑姑馬上就是曜辰至高無上的王。無關緊要的棋子,不該成為姑姑的隐患。”
“興亡攸關,乃曜辰氣數,何必系于我一人之手?”
“以訛傳訛的谶謠,已随先王灰飛煙滅,不會有人再信。姑姑生來就該受衆人愛戴,我隻在做了我該做的事。”
“你眼下該做的事,是離開燭雲台。”
隔着一層紗帳,宇文鸢停了下來站定,出言溫和。
“無論姑姑是用公主的身份勸告我,還是用曜辰王的身份命令我,我都聽姑姑的。”
暗紋鑲金的衣擺伏底掃過皌白鞋面,宇文鸢行禮起身,退出殿外。
“事難兩全,我能為執岚做的,僅限于此。”
雪漪沉默半晌,輕喚一聲。
一深一淺的腳步聲穿過身側幔帳,熟悉的眉眼展露在執嫣眼前。
執嫣心頭止不住地跳動,她不顧胸口箭傷,勉強起身,險些從床上滾落,執岚隻直直立在原地,無動于衷。
執嫣愣愣地望着他空洞的眼睛,直到觸到他受盡酷刑殘缺不缺的手,才确信他就是執岚。
“他怎麼了?”
雪漪開口,執岚颔首,将執嫣從地上抱起,置于床上。
“宇文鸢在他身上試了毒,這種毒控人心神,讓人親疏不辨,将人變成傀儡,唯一人之命是從。”
執嫣扯開執岚胸口的衣衫,黑色藤蔓如荊棘一般,自他頸間蔓延至胸口,生根蔓延,爬滿他本不完整的皮膚。
胸口的衣衫被鮮血洇濕,執嫣不住喘息,顫栗着抓住雪漪的衣擺。
“這種毒……可有解藥?”
雪漪垂下眼,輕輕搖頭:“我找到他時,已是如今模樣,毒入骨髓,藥石罔效。”
執嫣從床上滾下來,攥緊雪漪的手,如攀浮木。
“除了因陳山輿圖,殿下還想要什麼?行軍布防圖還是辎重調配圖,我都能替殿下繪制……隻要能救活執岚,殿下要什麼都可以!”
執岚見勢,将她再次抱回床上。
雪漪按在她肩頭,拂去她額角沁出的汗水,眼中氤氲,漣漪微不可察。
“許是一日,許是一年,朝夕不待,切莫枉度。”
鲛脂蓮華燈滅而複續,在燭雲台内職掌日月更疊。
這座高台建在曜辰王城金都城内,淩駕于整個曜辰之上。
和親之前的半個月,執嫣曾在此苦學公主之儀,閱記下不少典籍。她曾在一本帛書中見過一種控制人心的毒藥,當時隻是草草閱覽,并未留心解藥。
執嫣翻閱着如山堆積的帛書,片刻不停,直到眼睛酸澀。
她望向靜靜伫立身側的執岚,縱使希望渺茫,卻終究沒到山窮水盡。活一日,便賺一日。
風沙簌簌,哀嚎聲撥開虛掩的窗縫,将帛書吹落在地。
執嫣扶上窗棂,望見英挺身影立于殿前,被阻于門外。
那人若有所感,擡起眼,一雙濃得化不開的琥珀色與她撞個正着。
門外守衛握拳于胸,出聲恭敬,對向雲開回話:“向将軍,大殿下有令,為護王上周全,凡出入燭雲台者,一律需搜身卸甲。”
冷硬的聲音沉下幾分,透出隐忍的愠怒:“你是效命于曜辰,還是效命于宇文鸢?”
守衛垂首不敢言,但見一角暗紋鑲金的黑色衣擺,伴着平穩的腳步聲落于眼前。
“王上所言便是聖谕,如有違之,格殺勿論。”聲音低低,擲地有聲。
未及讨饒,守衛已被阿金匕首刺入喉管,嗚咽不得,在怪異的抽搐聲中魂歸西天。
鮮血湧流如注,灘了一地,很快便有人上前收拾幹淨。
淡淡的水迹須臾消散,若非阿金的匕首還在眼下淋着血,執嫣都要覺得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象。
執嫣瞥一眼木然伫立的執岚,再回首,宇文鸢已疾步邁出殿外,雪漪被他打橫抱在懷中,面色蒼白。
須臾,殿門重重阖上,已不見英挺的身影。
執嫣關上窗,刺目的陽光将窗格拉長,窺看書中文字。
自從卷入風波以來,自己久未過過這樣的生活。
安甯,平靜,不用為生計擔憂,也不必刀尖舔血,朝不保夕。
雪漪一如初見之時那般,時時拒人于千裡,又待她溫聲細語。
執嫣知道,面上的平和終究是假象,心中始終有一根刺,陷在肉裡,痛得她寝食難安。
那柄利刃削鐵如泥,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刺穿向雲開的手臂。
如今放在案台之上,分明觸手可及,她卻遲遲尋不到時機下手。
殿中雖無人把守,殿外卻是戒備森嚴。這些守衛可以違逆雪漪,卻對宇文鸢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