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跳動,羽睫微顫,雪漪呼吸凝滞一瞬,霎時睜眼,胸口劇烈起伏。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悠悠望來,鲛脂微光映照他冷峻的輪廓。
雪漪一時分不清現實夢境,摸索到案上匕首,直刺入他胸口。
宇文鸢丢開匕首,将她橫抱而起跨出殿外,阿金正迎上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聽罷,宇文鸢眉峰微蹙,将雪漪抱回殿内置于床上,掖好被角,握住她冰涼的手,溫聲道:“姑姑,我去去就回,不會讓你等太久。”
幔帳垂下,阿金才看到他身上傷口,提醒他身上有傷。
宇文鸢渾不在意,先回殿換了一身衣衫,穩步邁向王殿,曜辰大臣已等候許久。
女王即位,多數時候都因犯頭疾而垂簾幕後,由大王子主持政事。
衆人見他氣定神閑,紛紛止了議論,隻有一人出頭問道:“聖女的傳聞已經傳遍了,請大王子把聖女與聖子帶出來,安定民心。”
先王在世時,曾出兵冰默,帶回冰默聖女,獨冠後宮,緻使曜辰戰無不勝,一同周邊各部,成為大漠共主。
自先王薨逝,聖女雪皊便音訊全無,朝中疑窦頓生,卻無人敢問。
直到洗巫節後,民間流出“月盛狀,洗巫喪,賊星降,曜辰亡”的傳言,一時人心惶惶,“得聖女者得天下”的舊日谶語又被人念叨起來。
宇文鸢挑了挑眉,看向說話的樊裘。
“王父仙逝,聖女悲痛欲絕,險些動了胎氣,正于王庭安心将養。曜辰興衰,若系于女子之身,要爾等武将又有何用?樊将軍,你覺得呢?”
樊裘聞言,當即漲紅了臉,正欲開口,似想起什麼,按耐住心中憤憤,沉聲道:“若非大王子出師未捷,向老将軍也不會戰死沙場,先王仙逝前也不必拟下和親诏書向天胤低頭。大王子此話,怕是要先問問自己。”
樊裘是向狄舊部,當初向狄戰死時,他曾欲帶兵支援,被衆臣駁回時隻知吹胡子瞪眼,毫無應對之策。
乃至向家失勢,向雲開被通緝,樊裘意欲力排衆議,亦因言辭木讷無疾而終。
此後他便在朝中偃旗息鼓,是非論對不置一詞。
此人愚鈍至極,今日卻一反常态,思緒清晰,言之有物,背後定有人指使。
宇文鸢歎了口氣,出聲輕緩,卻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隻可惜,王父所求,皆未如願。曜辰既不能躍出大漠,一統天下,也無法委曲求全,安于一隅。聖女無功,和親無用,除卻厲兵秣馬,再無他法。”
宇文雩當政時,曜辰不算盛世容安,卻也一片和睦,加之向狄骁勇,功績可循,尚算守成之主。
可宇文鸢一番話,幾乎将宇文雩的建樹全然推翻,将他叙說成一個将大業系于女子裙帶之上的懦夫。
殿内三朝元老扔在,卻隻是交頭接耳,敢怒不敢言。
“樊将軍,你手上的一萬兵馬現在何處?若明日天胤來犯,你可敢同向老将軍一樣,與之決一死戰?”
“那是自然!”
樊裘脫口而出,悔之已晚,隻能硬着頭皮接下宇文鸢護衛天狼城的命令,未待朝議結束,便憤然離去。
宇文鸢看着他的背影遠去,即刻散朝。
趕回徵聲殿,向雲開手上拿着一份帛書,在他面前展開,上面是兵權交接的王诏。
敕令宇文鸢交出兵權,十萬鐵騎全權由向雲開掌控。
鷹隼般的眼睛透出寒意,這字迹,他再是熟悉不過。
當年大妃被廢,他同阏氏一道被關入無音殿。
無音殿内無聲無樂,除卻阏氏的戾罵哭泣,隻剩風怒沙嚎,耳中再無一物。
直到一隻塗亂的紙鸢自殿牆外墜落,頭頂一角灰黃的天空才擁有了色彩。
彼時宇文鸢年歲尚小,步履蹒跚地撿起那隻紙鸢。上面色彩雜亂,并無章法,他卻将之視若珍寶。隻可惜,珍寶并未在他手上停留多久。
不出幾日,阏氏的血便将一切色彩染紅,紅色在紙鸢上冰涼、幹涸、發黑。
他抱着腥臭的紙鸢,時間再一次回到原點,這一次,耳邊寂靜,眼前黑褐。
直到一襲猩紅破開沉寂的殿門,像紙鸢一樣撕破他灰暗的世界,映入一抹亮色。
她說她來自冰默,是大祭司的妹妹,跟随聖女來到曜辰。
宇文鸢知道,聖女便是那個王父不顧一切要尋到的人,他為了她,不惜廢黜阏氏,将他囚困于此。
她說她來找她的紙鸢,燭雲台高,她看到紙鸢落在無音殿内。
宇文鸢知道,燭雲台是王父為大祭司所設,曜辰匮竭匮缺,卻為其建起萬丈高台,憑瞰大漠烽煙。
宇文鸢不理她,卻聽她喋喋不休,說着冰默的種種。
她說冰默有溫熱的泉水,能愈世間萬疾,那裡有各種顔色的杜鵑花,常開不敗,盎然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