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冰默有最古老的樂譜,每個冰默之人都會随着音樂翩翩起舞,每個人都能演奏出最美妙的樂音。
說到這裡,她歡悅的聲音落了下下來:“可惜,我再也聽不到了。”
宇文鸢也覺出幾分可惜,第一次正眼看她,出聲詢問:“為什麼?”
“這世間已經沒有冰默了。”
明亮的眼晦澀了一瞬,又泛起碎雪般澄澈的光芒。她撿起一塊石子,問他的名,思忖半晌,轉頭便跑。
猩紅的衣角消失在殿門外,若非她将石子丢棄在腳邊,宇文鸢幾乎以為,方才明媚清澈的聲音,都是自己的幻覺。
他在階前枯坐許久,直到風聲呼嘯吹得他睜不開眼,才跨步入殿,卻聽有人在身後喚他。
“阿鸢,啊——”
宇文鸢一回頭,見她皺着一張臉從地上爬起,向他跑來,一雙眼睛比殿中影影綽綽的燭火瑩亮許多。
她将他拉出殿外,重新撿起石子,在地上一筆一劃,認真寫着他的名字。
風沙四起,将字迹吹亂,她又攏起沙堆,用腳踏平,再次一筆一劃寫在地上。
直到他答看清了、記住了,她才肯罷休,丢下石子時,滿身滿手都已染盡塵灰。
其實宇文鸢早就認識“鸢”字,也會書寫,隻是她口中的“鸢”,卻同阏氏口中的“鸢”不同。
阏氏說:“鸢,鹞也。能遨遊四海,能飛出宮牆,卻一生都系于人手,不得逃離。僥幸掙斷繩索,便會從雲端跌落塵泥,屍骨無存。”
她卻說:“鸢,鸷鳥也。鸷鳥就是海東青,聽說它可以翺翔天際,是萬鷹之王,誰都不能左右它、束縛它。”
被她定定的目光看着,宇文鸢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撿起她丢下的石子,照着她的字迹,一筆一劃臨摹,心中的“鸢”字漸漸模糊,而手底的“鸢”字日益清晰,天長日久,與她的字迹幾無二緻。
宇文鸢望向向雲開,隻問道:“她呢?”
“交出兵符,你自可到内殿去見王上。”
宇文鸢扯了扯嘴角,二話不說講兵符甩給他,撞開他的肩膀就往内殿邁去。
重重幔帳隔着,不過幾步之遙,如今卻雲遮霧繞,教他看不清前路。
他好不容易走到床前,跪在雪漪腳邊,她卻别過眼去不肯看他。
她雙手冰涼,在他是觸碰下依舊不生暖意。
“姑姑,你就這麼恨曜辰,這麼恨我?拱手相送的曜辰你不要,不惜與向雲開裡應外合,哪怕不要兵權,也要置我于死地?”
宇文鸢氣急,欺身逼近,拉過她的手扯開前襟,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
“我是宇文鸢,我不是宇文雩!你該恨他,也該殺了他,你可該恨我……我以他的血脈為恥,可這并未我能選擇,我也已接受了你的懲罰。姑姑,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接納我?”
控訴後,是長久的寂靜。
雪漪眼神顫了顫,緩緩望向宇文鸢,濕潤的眼眸絕望阖上。
再睜眼,柔軟的琥珀色被冷漠取代,他對上她的視線,眼中蒼涼悲怆。
“姑姑,你好狠的心。隻是這份狠心,不該用在我身上。”
宇文鸢緩緩松開她的手,直起身整好衣襟,面容已恢複常态。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淡漠的眼神中暗流湧動。
“向雲開如今自身難保,你若非要與我為敵,可不要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宇文鸢轉身邁步,隻覺衣袍一緊,他聽到雪漪無力的喘息,第一次沒有扭頭回應。
衣袍被他用力扯走,雪漪的手從半空落下,捂住口鼻。
胸口仿若藤蔓攀爬,将她緊緊攥住,她險些窒息,卻咬着唇用疼痛将自己喚醒。
“阿鸢……”
宇文鸢忍不住頓住腳步,他一回頭,隻見雪漪從床上滾落,如落雪飄零。
他疾步回身将人接住,見到她面無血色,已是後悔至極,趕忙将人橫抱而起,跑到玉迎泉将人置于氤氲之中。
宇文鸢看着懷中之人面色回暖,才勉強松了口氣,指尖撥開她面上淩亂的發絲,觸到她眼角低落的淚水。
“王兄,不要,王兄……”
她雙手緊握,做出匕首紮刺的動作,面露痛楚。
宇文鸢一怔,望向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愈發嫉恨起宇文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