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門與地面之間有一條縫隙，聽到敲門後，隔間裡的影子猛地晃動了一下，接着，無法抑制的啜泣聲又一次傳來。

俗話說半夜就怕鬼敲門，雖然時潇不是鬼，但大晚上貿然推衛生間門似乎也不太禮貌。

會不會吓到她？

時潇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

她将手槍塞回口袋，敲門的動作也溫柔了許多，隔着一層薄薄的門闆，率先對裡面的人自報家門。

“有人嗎？我是來店消費的客人，剛剛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沒找到服務生。”

服務行業最看重的就是态度。一個合格的服務生應該在顧客需要的時候及時提供幫助，這是業内通用準則。

如果裡面的人是小宣，一定會對這句話作出反應，如果是那位意外身亡的顧客，應當也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不出所料，沒過半分鐘，門後的啜泣聲就緩和了下來，似乎是為了控制情緒，對方一連做了三個深呼吸，緊接着，隔間門的金屬開關被拉動，門從内部緩緩打開，一個白靜清瘦的女生走了出來。

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模樣，灰棕色長發簡單束在身後，白色工作服一塵不染暗，胸口挂着一個金屬工作牌，上面刻着兩個燙金色的文字。

[小宣]

果然是她。

時潇捆綁廚師幾人的時候也仔細觀察過他們，三個人胸前都沒有這種金屬牌。結合賬本裡積極陽光的性格，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枚小巧精緻的金屬牌很可能是小宣自己準備的。

時潇指了指金屬牌上的凹刻玫瑰，“很好看的胸針。”

小宣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驚訝，又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我自己畫的，怕客人不知道怎麼喊我，于是專門在網上定制了一款。”

“學的美術專業？”時潇問。

小宣搖頭，“我是多語種翻譯專業，畫畫隻是業餘愛好。”

時潇的話勾起了小宣的傾訴欲，這位可愛清純的女孩逐漸放下了戒備心，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選專修那年，大家都在預測商團大分裂，說翻譯專業最有前途，等到畢業我才發現，什麼大分裂都是騙人的，世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AI寶貝又卷土重來踹飛了翻譯人的飯碗，市場最缺的還是會計和古淘工。”

她說着歎了口氣，“結果好不容易考出了會計證，公司又說優先招收有工作經驗的全能型人才。”

時潇也跟着歎了口氣。

現代社會就是這樣，競争壓力巨大，盡管世貿商團已經發布了“AI進入工作崗位占比不得超過10%”的禁止令，卻依然無法改變人多崗位少的現狀，很多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都無法專業對崗，會計和服務人員成了少有的兩個最容易被錄用的職位。

“服務生+會計也算是全能崗了，能找到一個早十晚十的工作實在太難了！”小宣說完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啊！我又說多了，從小她們就說我愛唠叨。”

時潇搖了搖頭，“感同身受，我是學醫的，現在也在幹服務業。”

“果然不論學什麼，工作的盡頭都是服務業！”小宣重重地歎了口氣，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工作，“啊！你剛剛說遇到了麻煩，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時潇把剛剛捆綁外賣員時袖口濺上的污水展示出來，“吃飯的時候弄髒了衣服，能幫我擦一下嗎？”

“餐廳有幹洗劑，你稍等，我幫你擦幹淨。”小宣立刻從盥洗池下面的櫃子裡翻出一盒幹洗劑，将時潇的手臂托起來，仔細清洗起衣袖上的污點。

時潇凝眸看着眼前的鏡子。

頭頂的光線昏暗恍惚，鏡子上也布滿了水霧和鏽迹，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照在上面，像是隻在夜間出沒的幽靈。

鏡子裡的她還是那個她，小宣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頭發亂成一團，濕漉漉的貼在臉上，臉頰上有明顯的巴掌印，一指寬的傷疤從頭頂一直延伸到太陽穴，鮮血順着傷口流出來，緩緩滑到小宣的下巴上，又從下巴滴落。

“吧嗒”——

腥臭的血水滴在時潇的袖子上，暈染出一塊鐵鏽般的紅。

小宣似乎沒有意識到污垢是自己造成的，擦拭得更加賣力。

“吧嗒、吧嗒……”

血水還在滴落，逐漸浸透衣料，蹭在了時潇的皮膚上。

沒有溫度，黏糊糊的，像是被冰冷的蛇纏住了手腕。

被污染的人往往會丢失死亡瞬間的記憶，這意味着作為鬼的她們依然會重複生前的行為，如果不幸在工作職位上遇難，就會一直重複每天的工作，工作，工作。

循環不止，日複一日。

“怎麼……總擦不幹淨呢！”小宣的聲音有些急。

她的動作更加用力，甚至稱得上粗暴，手指一下下搓洗着面料，血水染紅了白淨的指甲。

衛生間的溫度一點點下降，堆積在角落裡的雜物和門闆全部開始震動，唯一半開着的玻璃窗被震得砰砰作響。

“咔嚓”一聲，整面鏡子被橫空劈出一道猙獰的裂痕。

覆蓋在鏡面上的水霧以極快的速度流淌進裂痕之中，整面鏡子變得格外清晰。

一股屍體腐爛的濃烈惡臭從裂縫裡散發出來，鏡子裡的小宣緩緩擡頭，滿是眼白的眼眶裡湧出一滴鮮紅的血，融進傷口溢出的鮮血裡，緩緩滑落進水池。

“滴答。”

水龍頭裡突然流淌出粘稠猩紅的血，所有漏水口都開始發出陣陣嗚咽聲，像是密密麻麻的嗓子躲在裡面哭泣。

鏡子外的小宣也在發生變化，幹淨的頭發被打濕塌陷，一縷一縷狼狽地貼在臉頰上，皮膚出現了深淺不一的淤青，腕骨呈現出不正常的扭曲，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硬生生掰斷。

燈光閃動的頻率越來越快，老舊的鎢絲終于支撐不住，在劇烈的晃動中突然熄滅了。

黑暗籠罩衛生間的瞬間，時潇一把攥住小宣的手腕。

動作被制止，小宣猛地擡起頭。

鏡面碎成蛛網似的裂痕，小宣的臉分布在鏡子碎片裡，像是被解剖後又縫合在了一起，變得極為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