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幹瘦有力的手扯住袁烨的衣領,猛地往後拖。
葛老三兩步沖上前,将袁烨雞崽般護在身後。
驅邪除穢半輩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古怪事。
漆黑的琉璃屋裡突然燈火通明,那火不似鬼火陰寒,卻比燭光耀眼,透過琉璃牆面泛着冷冷的白光。
來不及思慮,葛老立刻夾起符箓,用朱砂筆鈎了個魂字符,狠狠貼在袁烨胳膊上,怒目呵斥道:“我教你幹什麼來着!”
袁烨立刻回神,掏出水袋,“叩齒三通,含淨水……”
“含你個頭!”葛老呵道,“滾回去!”
立刻有人将他往後拽,袁烨沒有防備,水揚出來,灑了半袖子,回頭才發現拽他的人是解重。
這搖扇子的碎嘴乞丐見他面色不善,立刻打哈哈,“撞鬼先逃命,師父親口說的。這點兒我記得比你準!”
說罷偷偷揭了袁烨肩膀上的鎮魂符,順手貼到自己肚子上,外衫一裹,飛速搖起折扇,半掩半勸道:“咱還是往後躲一躲,别給師父添亂。”
袁烨從他手裡拽出袖子,“要躲你自個兒躲!”
得了符紙的解重懶得跟他犟,就驢下坡往人群裡鑽,“得!誰愛管你。”
葛老正含噴完了酒,一張黃條狀符圖貼在琉璃門上,正要提筆畫符,卻見袁烨又沖回來,不知從哪兒掏了個碗,公雞的冠尖血在碗底鋪了薄薄一層。
“師父,冠血備好了。”
<鴻烈>中有雞鳴迎日之頌詞,雞知将旦,乃為陽鳥。冠血或可驅邪除祟。
袁烨雖大體道典不識,好歹記得葛老頭在庭前坊泡了兩天,就為了這點兒冠尖血。
他不能在節骨眼上掉鍊子。
剜了他一眼,葛老這下沒再出言諷刺,似乎覺得他确有那麼點可塑之處。
筆尖埋進碗裡輕蘸了一下,喝道,“瞧仔細了。”
說罷,筆尖觸碰符紙,朱砂混着雞血蜿蜒出一條靈活的蛇線,葛老口中念念有詞。
他語速不快,字字明朗,似乎期望袁烨一遍學透。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吾敕此符,普掃不祥,口吐三昧之水,眼放如日這光,捉鬼用天蓬力士,破病用鎮煞金剛,降伏妖怪,化為吉祥,急急……”①
三字尚未吐出,紙上還差一筆,突然——
“吱呀”一聲。
琉璃門被拉開,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探出頭,“念什麼呢,怎麼不進來?”
瑟縮成一團的人頓時愣住。
眼前女子姿容秀麗,身段窈窕,雖然衣着怪異,發髻打扮見所未見,可通身幹淨整利,眼睛明亮如湖中星月。
和傳聞中血煞沖天的厲鬼大相徑庭。
梁元道揣摩着懷裡白貓的反應,那白狸子此時正瞪着兩隻滾圓的琉璃眼,眼珠追着樹枝上鳥雀的動靜,不像是見了鬼的模樣。
他頓時有些拿捏不準,小聲詢問:“可是女鬼來了?”
“妖吧。”解重看呆了,結巴道,“就…就那種懾人心魄的妖……”
全場隻有葛老還保持着清醒,登時怒呵一聲,“厲鬼休要猖狂!”
拿起符箓就要往女子額頭上貼。
宣肖也懵了。
她遠遠就看到了這幫人,滿心以為是來吃飯的,等到淩晨12點一過,就積極開燈營業。
收拾好心情等了半天,對方非但不進來,還在門上亂貼亂畫。
她盯着扭曲彎繞的筆畫怎麼也看不懂,實在納悶,索性開門直接問,不想還沒聽到解釋,先聽到了幾句鬼啊妖的,她頓時一懵,下一秒,就看到為首的老頭面色猙獰,捏着黃條紙就要往她腦門上貼。
“什麼鬼!?” 宣肖被吓得連退了三步,被向甯安一把拉到身後。
“别碰那東西。”向甯安聲音很低,似乎也拿不準,“道家?”
“誰家?”宣肖問。
向甯安說,“古亞東區的驅鬼教派。”
宣肖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是來殺我們的?”
老闆安排的?
也是實驗的一部分嗎?
四肢麻木發僵,她覺得這輩子還沒過明白呢,好像又要玩完了。
還沒聽到回答,那白胡子老頭先被自己人捏着肩膀拖出了餐廳,黃符紙脫手,慢悠悠飄到地上。
緊接着,一位穿着華貴的男人走進來,腳跟踏裂了黃符紙,一雙眼睛全落在宣肖身上。
他對宣肖作揖,溫聲問道:“在下庾憤羽,敢問淑女芳名?”
口音很奇怪,乍聽上去隻覺得是遊戲裡的自創語言。
宣肖雙唇一抿,看了看向甯安。
向甯安:“問你的名字。”
宣肖立刻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叫我小宣就行。”
有種鬼門關前登記名字的感覺,但職業素養又讓她鼓起勇氣,大着膽子多問了一句,“你們、是來吃飯的?”
她不太能聽懂他們的話,他們似乎也聽得艱難。
叫庾憤羽的男人與另一個互相遞眼色,琢磨了一陣子,才對宣肖回笑,将她的話原模原樣重複回去,“是來吃飯的。”
宣肖又看了看向甯安。
向甯安微微點頭。
是,來吃飯的。
宣肖頓時松了口氣,一顆心重新落回肚子裡。
來吃飯還這麼多事。
一定是老闆的考驗!
她清了清嗓子,總算找到了熟悉的營業感,立刻調整狀态,擺出最佳待客笑容,道:“好久不見!八位客人、……加貓咪裡面請,随便坐,想吃什麼盡管說!”
她的笑容真摯熱情,從态度到聲音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除了庾憤羽和王溶外,沒人敢動彈。
葛老又掏了幾張符箓,琢磨着金主的态度,沒動手。
袁烨抱着公雞,忌憚之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琉璃門。
其餘幾人躲得更遠,梁元道兩股戰戰,甚至有将跑的架勢。
宣肖第一次接待這麼拘謹的客人,牙齒咬住下嘴唇,半天琢磨不出原因,隻能化被動為主動。
她先将進門的兩位安排入座,又客氣地把門口的兩位請進門。
老頭模樣很兇,一雙鷹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她和向甯安。
似乎是怕進來的兩個男人出意外,他沒用多請就疾步跟了進來,在庾憤羽身邊坐下。
另一個青年手抱着公雞,邊跟進門邊念叨,“這地方的東西能吃嗎?”
“嗯?”宣肖一愣。
翻譯專業的她還留了點兒語言天賦,大腦飛速解析着這幫人的口音,很快也能聽明白幾個字了。
她又看了看青年的架勢,立刻了然,“也接受自帶食材。我看看……”
說着對青年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搶過公雞。
“還行,挺肥的,”她熟練地提議道,“估計能做個辣子雞和酒釀雞雜,我讓汪師傅看看,說不定還能來一盤芥末雞絲。可以嗎?”
袁烨僵硬的聽着。
從公雞被奪走的那一刻,他的大腦已經亂成了一團漿,木頭一樣杵在原地,不确定地看了看手裡的雞血碗,又不确定地看了看葛老。
“可以嗎,溶公子?”他問雞主人。
王溶立刻點頭,很是殷勤,“一隻不值錢的雞,但憑淑女處置。”
袁烨于是艱難的扯了一下嘴角,“那就、行呗?”
“明白!”宣肖把公雞遞給向甯安,伸出三根手指,“快送後廚去,跟汪師傅說,三道菜。”
失去了公雞的袁烨兩手空空,一言不發地坐到葛老身邊。
主力軍都進來了,其餘幾人不敢在外面待,更不敢獨自往回跑,陸陸續續都挪了進來。
最後進門的是梁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