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烨能感受到槍口殘留的餘溫——
再過一個月,當他知道這東西裡能夠射出一枚足以打爛腦袋的子彈時,再回想起與時潇的初遇。
他覺得,他應該比屁滾尿流的梁元道好不了多少。
幸好,此時他并不知道。
袁烨隻以為那是塊漆黑的石頭,或許是腐變的人的屍骨。
沒有片刻猶豫,他立刻抓緊了時潇的手腕。
“師父!”他大聲喊道。
回應他的是一道明亮的黃符。
葛老手疾眼快,在袁烨喊話的同一時間,三道符箓已經飛快貼在了時潇的左右肩和額頭上。
嘴裡念念有詞,他這次念得極快,不足一秒,已将整段驅魔咒念了三遍。
然而——
符箓卻沒有燃。
時潇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場無聊的雜耍,靜靜地等待對方耍完,然後将額頭上的黃符揭下來。
上面用朱紅筆畫着怪異的符文,看不懂是什麼東西。
但時潇認識,這是符箓。
《亞東鬼怪指南》裡專門用了一個章節介紹符箓,并附帶了詳細的制作和使用說明。
她當時一鼓作氣買了幾隻雞,自學了十幾天也沒學出門道,後面再而衰,三而竭,終于放棄了,用這些血泡了不少雞血饅頭。
原來是同行。
時潇頓時松了口氣。
她還以為店裡進鬼了。
吓了一跳,呼……
神色緩和,時潇捏着黃符一角,小心地裝進口袋裡。
槍口微微上擡,從袁烨的太陽穴上挪開。
這是放他們一馬的意思,袁烨看懂了。
可他不敢輕易松手,揣摩着對方的态度,伸腿狠狠踢了梁元道一腳,“快走!”
那一腳好似冬日的冷風,直接把梁元道踢醒了。
他立刻回過神,四肢并用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被吓懵的幾人見狀,也頓時有了反應,跟着梁元道手忙腳亂跑出餐廳。
等所有人安全離開,袁烨才敢松開手。
掌心被凍得冰冷,像是攥住的一團生鐵,他一絲不敢多想,将身後還在發怔的葛老拽住,生拉硬扯地往外拖。
沒等走出門,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道人。”
袁烨登時頓在原地,手指發僵,回過頭。
就看到了一雙漆黑冷寂的眼睛。
“别再來了。”
時潇看着他說,“這地方所有的鬼,都是我的。”
夜裡氣溫冰冷,淩厲的北風從門外呼嘯而來,袁烨呼出來的白氣頃刻間吹散,口腔中仿佛被吸幹了水分。
他像是吃了一嘴裹屍的土,恐懼塞滿了口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拖着葛老,頭也不敢回地沖了出去。
唯一敢折返的人是梁元道。
褲子濕了一大片,舌頭都捋不直,他抓着玻璃門将袁烨二人讓了出去,手指顫顫巍巍伸進來,指着前台,“貓、貓忘了。”
宣肖立刻抱貓過去,遞給他。
胡亂喊着多謝失禮,梁元道将白貓一裹,也顧不了旁人了,腳下生風,一口氣竄出了二裡地,直接竄到了家門口。
幽寂的裡坊間遠遠傳來打更聲,他顧不及躲,沒命的拍着家門。
院裡家奴似是早有準備,聽到半聲叫喊就有了動靜,大門打開一條小縫,趕緊将梁元道請進來。
“梁郎這是哪兒去了?大家都等惱了,囑咐着一旦回來,快些去見她。”家奴一邊為他掃去灰塵,一邊急勸道。
梁元道半步不停,繞過一道隔景,飛快往屋裡去。
燭燈還亮着,遠遠傳來一道含混不清的誦經聲,混着柔黃的燭火撲打在身上,好歹讓他一顆驚跳的心有了着落。
梁元道重重喘了一口氣,此時才真切地覺得腳下是地,頭頂是天,自己好險竟還活着。
白狸子也全乎着。
“大家,梁郎回來了。”婢奴的聲音隔着夜色,恍惚聽不真切。
這聲過後,誦經聲就停了,屋内外重歸寂靜,隻有那燭火還在跳動。
梁元道渾身一哆嗦,驚魂未定中又爬上了另一層驚恐,從小挨過的戒尺鞭子此時又開始隐隐作痛。
但他沒有片刻遲疑,一頭鑽進屋裡。
“阿母!”
他一聲喊得十分親切,鼻子一酸,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自己先跪下了。
梁家主母謝瑾手上還撚着串佛珠,原本攢了一肚子怒氣,聽兒子這麼一喊,竟頓時消了大半。